《痴心妄想的小丫鬟》[痴心妄想的小丫鬟] - 第1章 許家遣奴僕散家財保平安(2)

事或主人家能經常往來,她心下一跳,難道這個是他的……

一旦意識到這個可能,再望向香囊時,她的眼神都變了。站在原地猶豫很久,正準備將東西塞進袖袋,背後突然有人靠近,碩黍驚慌回頭,就這麼與許常昱的視線撞了個滿懷。

兩人都被這意料之外的對視驚訝到,許常昱最先移開眼,目光落至她手中的香囊時,眼神驟然驚喜:「原來在你這!」

碩黍無措的回望他,想到自己剛才的打算,她心虛的避開眼。

「抱歉,嚇到你了嘛?」見面前的小娘子一直不說話,許常昱以為是自己的唐突嚇到了她,忙解釋道:「這個香囊是我先前不小心丟失的,我猜應該是掉到了沿途的路上,就順着來時的路找,走了很久也沒見到,原來是被你撿到了。」

說完,他直直望着碩黍的眼睛,示意她能快點將東西物歸原主。

碩黍用力捏了捏它,香囊握在手裡沉甸甸的,也不知道裏面放了什麼,她垂眸片刻,才伸出手,將其輕放至許常昱的掌心。

香囊一入手,他當即握住,五指因為併攏而關節微突。

碩黍默默看着他把絡子上的灰塵拍打幹凈,不知道是不是手中因為重量的轉移,她總感覺空落落的。

等許常昱將香囊妥帖收好,他才重新抬頭看她:「實在是太感謝了!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嘛,我好報答這拾物之恩。」

他目光溫柔真誠,飽含善意,碩黍受寵若驚的低下頭:「我叫碩黍。」

「好,我記住了!」

金色的餘暉下,她怔怔望着少年離去的背影,黃昏潑灑到他的衣袍上,勾勒得暗紋金光燦燦。

入夜時,許夫人突然派人過來,賞了她兩匹絲綢緞子,小廝把緞子搬進下房時,其他姑娘都很震驚,紛紛圍過來問她什麼事,這是碩黍第一次成為大家的話題中心,在她們的再三詢問下,她有些羞澀的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

曦瑤拉過她的手,親熱道:「所以你許郎君和你講話了?他還問你名字了!!」

「那郎君一定記住你了吧!真好!真羨慕你,有這麼好的運氣。」她們摸着緞子時,眼底全是羨慕。

看着桌上擺着的絲綢緞子,碩黍也忍不住高興:「是啊,這些緞子能綉很多綉品呢!」

曦瑤突如其來的親近讓她覺得飄飄然,她不知道怎麼用語言去回應她們,只知道用行動去和她們共享這份喜悅。

於是她把自己的緞子分給她們,只給自己留下半匹。

可能是受人恩惠,曦瑤不再像以前那樣對待她。

甚至待她十分優待,她會主動找碩黍聊天,會送她自己最喜歡的絹花,那段時光,美好的簡直像夢一樣。

可美好易逝,夢也一樣。

那個會笑着跟她說話的曦瑤到底隨夢醒而消散。

「你怎麼這麼愛綉桃花?從前年一直綉到現在,不過這麼一對比還蠻明顯的,你進步好多欸!」

「奇怪,我也綉了很多海棠花啊,怎麼一點變化也沒有?還是這麼中規中矩,毫無新意。」

芷瑤將兩件綉品放在腿間對比,嘴裏不停念叨着:「你也學着綉些別的,比如佛經啊,最近在絲絹上綉佛經很流行的,很多文人墨客都愛買一幅回家掛着當收藏,就是打稿有些問題,你認字又不多,很難把握它的撇捺筆畫,而且繡起來也麻煩……」

半天不見人回復,芷瑤疑惑抬頭,卻見碩黍佂佂望着燭台,一點也沒聽進她的話,她不滿:「想什麼呢?我和你說話呢!」

「啊!」碩黍一下回過神,怕芷瑤看出端倪,當即岔開話題:「姐姐,你真的想好要離開許府嘛?」

芷瑤奇怪看她:「我肯定是要走的啊!」

與人為僕從不是她的本願,當時是無路可去才出此下策,現在她都到了可以婚配的年紀,若不早早脫身,恐怕會被人隨意婚配,跟着書生父親讀了幾年書,她到底有些傲氣在身上,能儘早脫離許家,她的迫切的。

按理來說,碩黍是最了解她想法的才對,結果她卻問出這種問題,真是奇怪!

「難道你不想跟我一起走?」

碩黍沉默着,她也不知道自己願不願意,一直以來,對於芷瑤口中的那個世界,她是心馳神往的,長時間的依賴讓她根本沒想過會與芷瑤分開,可要真離開許府,她又覺得不舍。

她眼底糾結,心中思緒如潮。

芷瑤不明白她的想法,只以為她安於現狀,所以害怕去面臨未知,索性俯身到她耳邊輕聲給她分析:「為奴為婢總要低人一頭,你待在這,不說身邊人,就是內院的奴僕也看不起你,況且你不覺得奇怪嘛,突然之間就說要遣散人,若不是發生了什麼大變故,怎麼會有如此舉動。像你這種奴僕是最不值錢的,一旦被捲入其中,別說活了怕是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還不如儘早脫身。」

「而且我們都說好了,不管怎麼樣都要一直在一起!難道你想失約?」

她最終還是被芷瑤給說服了。

沒過幾日,嬤嬤果然將人召集在一起,告訴大家要遣散奴僕的事,確定了主意的人歡歡喜喜回去收拾東西,顯得不想離去的人失魂落魄,因為就算你不想離去,你也不能再待在許家,許家會把不願意走的人的賣身契另外買給人牙子,到時候會買給那戶人家就不得而知了。

許家確實算得上不錯的買主,他允許奴僕們將他分放的衣裳帶走,院子里擺着的長桌上放着一疊賣身契,桌前排了長隊,長桌兩角各坐了人,許管事分發賣身契,嬤嬤數着錢。芷瑤拉着碩黍早早排了隊,所以很快就輪到她們。

芷瑤在拿到自己賣身契的那刻,有瞬間覺得不真實,好像飄在頭上的一部分魂一下子被人拉了下來,束在身上的束縛一下子就鬆了,她抬起常年低着的頭,打直常年彎着的脊樑,終於將這個她待了好像有半輩子長的地方看清楚。

嬤嬤清點了人數,帶着人統一往後門出去,後門位於許家最南側,直通外面的小巷子。

芷瑤原本拉着碩黍走在後面,見靠近了那朱紅小門,腳下不自覺加快速度,碩黍覺得與雕梁綉柱、富麗堂皇的許家大門相比,面前的木門實在小的可憐,開合的口子只容一人進出,她盯着那幾乎佔據半面門的銅鎖,滑稽得想笑,偏抬頭髮現她們一個比一個神情嚴肅,於是只能咬唇忍住。大家也都圍到嬤嬤身邊,沉默着看她開門,手掌大的鑰匙伸進銅鎖孔,隨着鑰匙旋轉,鎖開了。

一等嬤嬤開門,芷瑤迫不及待跨過門檻,走下台階,她難掩激動向四周打量,今天難得是個好天氣,陽光明媚溫柔,卻被身後的高牆盡數擋住,巷子陰暗幽深,時不時有穿堂風拂過,她深吸了一口氣,穩住心神,這才主意到手上拉着的人沒了。正疑惑間,回頭才發現人還愣愣站在門檻後。

其他姑娘們挎着行李接二連三從她身邊繞過。

芷瑤停下腳,又重新走回去拉住碩黍的手,然後一步一步帶着她往外走。

出了這門,碩黍才發現外面原來這麼熱鬧。

真是奇怪,明明只是一牆之隔,一頭清雅安靜得幾乎可怕,而另一頭熙熙攘攘的聲音幾乎要將她們掀倒。

嬤嬤站在門檻外,正伸着頭努力往巷子外面的街道看去,可不管她再怎麼努力,她的視線最長只能延伸到對面的磚牆上。

碩黍站在台階下仰頭凝視她腳尖前面那塊高高的橫木,上面的鳥獸彩繪美輪美奐,她想:要是她跨過去,一定能感受到商販熱情的叫賣聲,如果她再勇敢點,願意踏下台階往前走,走到巷口,她的視野是不是就不會再受限於這矮矮窄窄的長巷,不會一抬頭就只能望見那滿目的磚牆?

短短几日,許府遣散了三分之二的奴僕,偌大的府邸在這寒風中竟透着幾分蕭索。許家書房內,許家主坐於胡床上,他手捧賬本仔細閱覽,許管事肅立在桌側等着問話。

他恭敬的低着頭,眼角餘光卻落在几案桌上的燭台上,上面僅供一根蠟燭燃燒,黃豆大的火焰不安的跳動着,給周圍帶來有限的光明。誰能想到,幾日前,這裡還是七星蓮花燭台數根蠟燭同時燃燒燦若朝霞的盛況。

「陳刺史沒見你們?」許家主冷不丁開口。

「這……」許管事沉吟片刻,委婉道:「倒沒明確說不見,只是我們在堂屋等了兩個時辰,他們才來消息說陳大人有事出門了。」

「其他幾家呢?」

「也都不收東西,見不到人。」

「哼!以前怎麼不見他們這麼廉能清正!」搖晃的燭光下,許家主臉色發黑,難看到了極點。「這麼多年,送他們的東西數以千計,就是養只狗人家也會對你搖搖尾巴,他們倒好,求他們稍微透點口風提點下都不願意!」

想着流水似送出去的金銀珠寶、山水字畫,相當於白送,許家主就心疼得臉皮直抽:「平日里裝得清風朗月的,我還以為他們是真君子,現在看,就是無恥小人!全都是上不了檯面的小人!」

他罵罵咧咧一通,出了氣反倒冷靜下來:「自古以來樹大招風,錢財外露必招人眼紅,許家這些年確實招搖,也怪不得誰都想撲上來咬一口。」

許家最近也不知道得罪哪路神仙,莫名被人打壓,生意頻頻受阻,更甚者有人以許家祖父是東夷人作借口,直接斷了許家商品出塞西域的路線,許家主最近為這事焦頭爛額,四處送禮找人打聽,卻不想,平常與許家關係緊密的世家此時袖手旁觀,眼睜睜看着許家泥足深陷。

許管事上前給他倒茶,隨着茶水傾注滿茶杯,氤氳的熱氣直往上冒:「依我所見,現在這種情況未必算壞,趁此機會我們暫且按耐下來,避避鋒芒,只待郎君高中,名揚京城,他們現在吃的總有吐出來的那天。」

他這句話哄得許家主眉開眼笑,許家主拿起茶杯慢悠悠飲了口:「也對,我兒年輕,他們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耗都能把他們耗死。」

主僕兩內涵一番,心中都輕鬆不少,正要商議關於許常昱去褚緒書院的安排,門外突然有人傳話,說是任家來人了。

許家主和許管事對視一眼,心中大抵有了猜測,可這個猜測頓時令兩人的心往下沉。

任家是派人來退親的,許家主一開始還能好言相勸,但在對方堅決強硬的態度下,笑臉慢慢僵住。

等許常昱得到消息匆匆趕回來時,等待他的是任家的退婚書和跟退婚書一起被退回的玉佩,這玉佩還是當年許家送與任家作訂婚的信物,由上好的玉石打造,上面各刻了比翼鳥的一邊,兩塊玉佩合起來就是一隻完整的比翼鳥圖案。

這代表了許家對任家,對任無憂,對這樁婚事的看重。

可是現在,這塊被送出去四年的玉佩,在今天又回到了它最開始的地方。

他站在門口,單手扶住門框,視線落在暗紅桌案上,白玉的質地清透,它靜靜的躺在退婚書上,折射出溫潤的瑩光,將他雙眸綴亮,又在轉瞬即逝間黯淡下去。

許家主默默望着他,見他髮髻凌亂,氣息還沒完全平息,內心不由喟然長嘆。

半響,他才上前,藏青圓領袍在太陽光的照耀下內斂雅緻,走動時掛在革帶上的玉佩與緋紅香囊輕輕晃動。許家主將退婚書連同玉佩拿起遞給他。

他卻退回一步,低頭只凝視着上面的半邊比翼鳥沉默着不肯接。

「多大人了,只是退婚而已,作出這幅被辜負的小娘子相干嘛!給我把東西接住!」許家主壓着眉喝道,把東西強塞進他手中。

許常昱抿着嘴,他抬頭看自己的父親,眼圈隱隱泛紅卻強忍着:「是任家的意思,還是……她。」他頓了頓,沒有再說下去,握着玉佩的手卻有些發抖。

「玉佩都在這,你說呢?以前我還覺得任小娘子蘭質蕙心、風姿卓越、玲瓏剔透,有卓君之才、班婕妤之德,配我兒正好。現在看,也不過……」話未說忘,便被許常昱急急打斷。

「父親,請別這樣說!我與三娘總角相識,她是什麼樣的人,我再清楚不過。玉佩之事極可能是任家逼迫她拿出來的,若任家執意要與我們劃清界限,身為任家女的她又怎麼扭得過!。」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我兒!昔日許家繁華之時,是何等的風光,誰不上趕着討好我們求我們幫忙,連淮陽的世家待我們也有幾分薄面。可現在還不是牆倒眾人推。」

許常昱咬牙沉默着,許家主認真注視着這個一直以來令他十分驕傲的孩子:「昱兒,你要明白,這世間很多人很多事都比你想像的要複雜,沒有永遠的敵人也沒有永遠的朋友,大家或許會因為同一個目標而短暫合作,可一旦你做出與他們利益相反的一面,你就會被驅逐針對,世人總是趨利避害,所以我總擔心你讀多了聖賢書,認為黑即是黑,白即是白,把是非分的太明白。」

「父親……」

許家主抬手打住他的話,「你現在的目標是好好讀書,然後考取功名給許家爭光,之前我曾託人給褚緒書院的紀公寄信,前日那邊終於回信。原本的安排是想讓你在明年二月入學,可現在計劃有變,在家過完除夕你就出發吧。」許家主說著,將一旁早就備好的信遞給他。

而此時的任府,也正在上演與這一幕相似的場景。

任家書房外,任無憂正被自家奴僕攔住,她知道父親現在就在書房內,想到那莫名其妙不見的玉佩,再聯想這幾日許家的處境,她怎麼會猜不出父親的用意,正因為她清楚,所以她才更不能視若無睹,任由父親將這門婚事退掉。

望着小廝後面緊閉的雕花木門,她眼神逐漸堅定,現在,她必須見父親一面並且說服他收回成命。

任無憂咬咬牙,不顧小廝的阻攔開始直直往他們身上撞,小廝們果然不敢碰到她,竟被她逼得退到台階上,眼見小廝攔不住,雕花木門被人從裏面「咣當」一聲推開,任家主眯着眼,低喝道:「退下!」

一得主人命令,小廝們立馬從旁邊兩側退下,短短几秒,庭院中就只剩下任家父女二人。

任家主站在台階上,居高臨下的俯視着自己的女兒,神情晦暗:「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嘛?」

任無憂仰頭直直對上他壓迫性極強的視線,下顎與脖頸拉出極美的弧度,陽光落在她瑩白的肌膚上,透出溫潤的光澤:「女兒知道!」

她掀開層層疊疊的裙擺,盈盈跪下,青磚上細密的石子軋着她的膝蓋,她忍着痛,雙手交疊於雙眼齊平,額頭抵住掌心緩緩拜了下去,直到手背壓到綉着海棠花的裙面上:「自幼女兒便被父親教導君子六藝,只要其他男子有的就必不會少了女兒的,父親也從不曾因為我是女子而虛看了我。父親可還記得,少時,女兒讀列子·湯問,曾問父親何為知音,父親答曰:世上難尋之人之事也。當時女兒還似懂非懂,既是世間難尋,那必是極為珍重之物,而許常昱於我而言既如鍾子期於伯牙,他是女兒的難尋之人,是女兒的知音、珍重、歡喜。」

「自從女兒與他訂婚,他愛我所愛,憂我所憂。只要是女兒不喜的事、物、人他一概不碰,若一旦尋了好玩的物只要他有一份,就必不會少了女兒的,若他沒有,也定會千辛萬苦尋來再送於女兒,這樣珍重熱烈的喜歡,你叫女兒如何辜負!」

許家主突然輕輕笑出聲:「我女兒如此優秀,他本就該喜歡你,也只能喜歡你。就是辜負了又如何,像他這樣的人,也配你行如此大禮?」

任無憂沒有抬頭,她只是輕聲道:「父親,他配的!」

「我倒覺得他不配,一個小小的商賈之子,能與你訂婚本就是他修了八輩子的福氣,你是我任家女,自然配得更好的,何況他許家現在自身都難保,我怎麼可能平白放你過去受苦。」

「可是父親,女兒不願做這不忠不義之人,你讓女兒有何顏面去見他,你這麼做,只會讓女兒一輩子都愧對他。」

「所以你要為了他忤逆我嗎?」

「父親!還請父親收回成命,聽女兒一言,不要退婚!」她頭壓得更低。

「你可知,在你來之前,退婚書就已經送往許家,現在,才是真正的不可挽留的地步。」

「什麼?」極度震驚之下,任無憂猛地抬頭,髮髻上的步搖因為她的動作激烈的搖晃着,她不可置信的望着任家主,眼中的錯愕幾乎快要溢出。

任家主沉聲吩咐:「來人,將三娘子帶回她自己的庭院,沒有我的命令,不得外出。」

先前陪任無憂過來的貼身丫鬟嘉南,早被他們父女對峙的場景嚇得不敢出聲,只能幹看着自家娘子伏跪的身姿着急,一得命令,忙上來攙扶。

「父親,別讓我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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