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仁臉上笑意一斂，只猶豫一瞬，恭敬走到青年側方。
王仁眸子里滑過擔憂：「陛下，可是又頭疼了？」
素色油紙傘上，紅梅點綴。
顧談雲偏頭側目，笑意溫和，「孤無事。」
王仁見陛下面上並無殺意，大了些膽子道：「不若召個御醫看看？」
「沒有大礙。」
頭疼病發作時，那種疼痛彷彿千萬隻螞蟻在腦子裡啃噬，令人痛不欲生。
此刻這一點點細微的刺痛，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顧談雲一手壓住小太監握着的傘柄，從油紙傘下走出，他眯着眼睛仰起頭，陽光落在他蒼白的面上。
顧談雲道，「晒晒太陽舒服些。」
撐傘的小太監走到一邊。
太陽刺目，他垂下眼，復又看着橋下水中遊動的魚。
看着青年清瘦的背影，袍子穿在他身上，顯得有些空蕩蕩的，王仁心裏嘆了口氣。
陛下生來尊貴，怎麼就……顧談雲抓了一把魚食撒入湖中。
魚群簇擁着游向魚食墜落之處。
它們爭先恐後爭奪魚食，搖擺的魚尾濺起朵朵水花，向四處擴散開來，泛起密密的波紋。
他撒一把，停一會，直到魚群吃完，搖曳着尾巴就要散開，他又撒一把。
木盒裡的魚食漸漸空了，魚群吃完魚食，消失在水底，湖面平靜下來。
顧談雲眸光淡淡，頗有些百無聊賴，手指骨節輕輕敲着木欄杆。
濃密的眼睫毛灑下一小片陰翳，與眼下的鴉色混在一起。
不似以往般陰翳，反而有種溫和清貴感。
王仁有些出神。
他自小服侍陛下，說句大逆不道的話，陛下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從幼童長為了青年。
只是那日之後，陛下似乎忽然變了。
說不出是哪裡變了，總之給他的感覺變了。
陛下以前雖也愛笑，但笑是冷的。
而現在的陛下，更像是幼時，還未中毒犯頭疼病的陛下，褪去了那層嚇人的殘暴殺意，眸光溫和而疏離。
王仁無比確定，陛下還是原來的那個陛下，不可能有誰能夠冒充。
故而心頭那抹疑慮剛剛升起，便已消逝。
或許是……陛下近些日子心情比較好吧。
陛下最喜美人，幼時被先皇約束着；先皇去後，又被太師束縛着。
如今終於可以廣納美人。
而各地進獻的美人，過些日子，就將陸續到達京城……王仁這般想着，略抬了抬眼，去看青年敲木欄杆的手。
卻看到橋對面的小道上，一個小太監鬼鬼祟祟躲在花叢後。
王仁眼一定，瞠目看着小太監，小太監的視線與王仁對上，嚇得瞳光一震。
他慌張地走出來，低着頭走上橋，恭恭敬敬跪下。
「你為何要偷偷摸摸的？！」
王仁怒目而視。
顧談雲低眉垂眼，視線落在小太監的頭頂。
籠罩在顧談雲的目光下，小太監的身軀細細地顫抖。
「奴才……奴才恐打擾了陛下的興緻，故而不敢上前。」
顧談雲道：「可有什麼事？」
小太監提心弔膽道：「內務府已將各地美人畫像收錄成冊，送至御書房。」
王仁恨鐵不成鋼，這般膽小，誰讓他到陛下面前的，不知道陛下最厭膽小之人么？！
小太監穿着紫色布袍，這個顏色是雜役太監的穿着，明顯是得罪了誰，被人弄到陛下面前送死的。
罷了，他今日便積個德。
「陛下可要去瞧瞧？」
王仁試探問道。
顧談雲不想去看美人圖，他只想去種田，但系統不讓他種田。
他剛吐出一個不字，就頓住了。
腦海里，那聲音道：【禁止說出與原著人設不符的言語】【檢測到宿主意欲偏離人設，扣除積分二十，當前積分：-4620。】【請宿主注意態度，努力收集積分】將近一年前，顧談雲穿來了這個世界。
穿越前他在割稻子，深青的山，金黃的稻海，空氣清新，風景秀麗。
穿越後他躺在床上，一群大夫圍着他，他隱約記得他要去找一個人，但是那人是誰，他不知道。
而後是奇怪的系統，奇怪的劇情線，原主悲慘的結局，還有這每日都在倒扣的積分。
原身的身世說來坎坷，幼年時身中幾種毒，毒素混合了原身身體中，卻沒有毒死原身，而是達成了一種平衡。
只是每次身體里的毒性發作，原身的頭便會痛不欲生。
顧談雲穿到這個世界一年，整整體驗了十幾次頭疼到痛不欲生的感覺。
其中一次，他睜開眼睛，看到身前躺了兩具頭身分離的屍體，頭顱的眼睛不敢置信地瞪着，地上染了一片猩紅。
他知道這兩個人是原著主角安王派來的姦細，但顧談雲從未想過要殺他們。
那時顧談雲才真正明白，他已經成為了原身。
他輕輕蹙眉。
穿到這個世界後，系統一直扣積分，其中一項扣積分的理由，是顧談雲的面目太和善了。
故而顧談雲在臉上添了幾筆，在眼下染上一片鴉色，眉目特地化得鋒利些。
這幾處改變，給他的臉添了幾分陰鬱暴虐之氣。
這一皺眉，把王仁嚇壞了，心想今日恐怕又要多一具屍體。
顧談雲張了張口，卻什麼話也沒能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