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出鞘》[劍出鞘] - 春祭(一)(這是她蘇醒的第十日...)

天邊划過一抹流火,如同鳳凰收了尾羽,墜入蒼茫的雲海中。
徽山的初春總是這樣,山頭積雪未消,晚霞先熱鬧起來,青牛峰上漂浮着的十二盞雲燈吸飽了春暉,在黃昏時分忽然下墜,懸停在守山人的肩頭。
每年今日,家主都要在族中挑選十二名守山人,到青牛峰上放飛雲燈,叩問天意。
阿織仰頭看着,雲燈下墜,天幕像是被奪走華彩,一寸一寸暗下來。
前方傳來一聲喝令:「都過來領牌子。」
說話人是一名穿着大袖道袍,背脊佝僂的老嫗。
此刻,婆婆立在谷口偌大的石碑前,一手柱杖,一手拎着一串木牌,目光嚴肅地掃過谷中每一個弟子。
阿織的身上還很疼,她咬著牙,慢慢走過去,排在了隊列最末。
春祭前夕,族中的規矩十分嚴苛,晨間起晚了些,夜裏貪食了些,都會被罰來思過谷思過,直到春祭日雲燈入天,才能出谷。
領好牌子的弟子來到石碑前,木牌的銘文與石碑上的戒文相應和,發出淡金色的光暈,谷口浮動的光幕消退,禁制便算解了。
輪到阿織,她垂眸走到婆婆跟前,還不等接牌子,谷口忽然傳來幾聲議論——
「連劍都拔不出來,還妄想一爭守山人的名額,眼下老太君震怒,師父恐怕都不肯接她回仙府,誰不知道晴窗師妹與奚家的——「
話音未落,守谷婆婆忽然重重地敲了一下木杖。
等候在那邊的弟子立刻噤聲,再不敢多言了。
守谷婆婆上下打量她一眼,十七歲的少女,身上一襲薄衫,雙眼清澈得像盛着一碗山泉,若不是受傷不輕、臉色蒼白,本該是艷若桃李的。
可惜,年少莽撞不知輕重,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往後如何,當真前途未卜。
阿織等了許久,守谷婆婆才把刻有她名字的木牌拍在她掌心,「好自為之。」
姜家傍著徽山而建,思過谷顧名思義,是山腰的一片谷地。
阿織出了谷,往山下走去。
這是她在這具身體裏蘇醒的第十日。
第一日,她醒過來的只有神識,第二日,她能動一動手指,第五日能說話,第七日能下地走動,到了今日突飛猛進,她能感受到冷與熱,飢與渴,細微的靈力波動,山嵐拂過青草發出的震顫,以及,這具身體余留的殘念。
這具身體的原主叫姜遇,是姜家的三小姐。
中土大地仙門林立,除了修道門派,自然還有世家,姜家雖然稱不上是枝葉繁茂的大宗族,但也不是默默無聞的。
因為姜家修的是劍道。
據聞這一代的家主姜簧,曾經在歸元山下聆聽過三個月劍訓。那時,歸元宗還在鼎盛時期,問山劍尊尚未離宗,倘若有幸聆聽劍尊親訓,在劍道上必然能突飛猛進。
及至二十年前,歸元宗叛出仙盟,問山劍尊在昆崙山隕落,劍道也就此沒落。
在姜家,姜簧的劍術倒是出神入化,她下頭的幾個親傳弟子,除了大弟子姜瑕,個個都是平庸之輩。
可惜姜瑕死得早,膝下除了一個養女、一個弟子,什麽都沒留下。
姜瑕的養女就是姜遇。
在姜遇有限的記憶裏,那個青衣佩劍的仙人給了她此生最多的關愛。
姜瑕是在人間撿到姜遇的。
那年姜遇才三歲,村莊被妖獸屠戮,姜瑕趕到時,遙遙看到一個小娃娃坐在荒草堆上哭鼻子。
他走過去,溫聲問:「小姑娘,你可知道這裏發生什麽事了?」
小娃娃抽抽搭搭地只顧著哭:「……我不知道,我出去玩,回來、回來以後,阿娘、阿翁他們就都不在了……」
姜瑕四下望去,妖獸的氣息已經消散,村莊只剩血腥味和令人作嘔的屍氣,是他來晚一步。
他在荒草堆前蹲下身,「小姑娘,你叫什麽名字?」
「……期期。」
「期期。」他說,聲音非常溫和,「這裏沒什麽人了,你要不要跟我回去?」
期期十分猶豫,阿娘教過她的,不可以隨隨便便地跟不認識的人走。
然而,當她透過髒兮兮的指縫望向來人時,倏爾便愣住了。
眼前的男子眉眼清俊,是她見過最好看的人,但她看到他,第一個反應卻不是好看,而是乾淨。
乾淨到近乎高潔,連他袖口那片為她揩淚弄上的汙漬,都該是一種罪過。
期期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姜瑕於是抱起她,輕聲道:「睡吧。」如雲一般的袖襟拂過她的額稍,被屠戮過的村莊剎那間淡成驚夢後的餘悸,以至於她一覺醒來過後,發現自己置身於一個形色古樸的院落,心中最後那點害怕與慌亂也散去了,只是好奇地瞪大眼,望着眼前一個端著葯湯的半大少年。
「他是你的師兄,叫知遠。」姜瑕道,「他剛為你備好葯,你就醒了。」
他把她放在地上,又道:「這裏是『水鳴澗』,我的洞府。」
期期不知道什麽叫做洞府,不由地四下張望,姜瑕牽着她的手,四處轉了轉,耐心地與她解釋:「洞府,就是尋常人住的宅院,但與宅院又有一些不同,以後你就明白了。此處是徽山姜家,家主在上,凡事都得按規矩來,來人要有源可溯,有名可依,你沒了家,又不記得姓氏,我姓姜,你可以跟着我姓,『一與清景遇,每憶平生歡』,自今日起,你就喚作姜遇。」
等姜瑕帶著姜遇繞著廊廡,回到庭院,徐知遠還端著葯湯等在院中。
半大的少年走上前,把葯湯遞給姜遇,撓撓頭,「有點苦,我給你備了蜜餞。」
她的村莊被妖獸屠戮,這是一碗祛穢的葯湯,帶著刺鼻的腥氣。
但姜遇還是很乖地接過葯湯,捧著那個比她的臉還大的葯碗,一口氣喝完,隨後拘謹地站着,沒敢喊苦,也沒敢要蜜餞。
姜瑕看她這樣小心翼翼,蹲下身,比了比她的個頭,「我……沒養過你這麽丁點大的小姑娘,要是有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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