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扼制不住地憤怒。
陸小楓太傻，傻到隻身一人入斷魂窟，只差一點就命喪妖魔手中。
「師尊……」
陸小楓像是聽見了什麼，她睜開滿是淚水的雙眸，斷斷續續地呢喃着:「我……我要快，點……師尊受，受傷了……」
她不知用了多少力氣才站起來，可走了兩步又摔倒在地，再想站起來已無半點力氣。
周時分站在陸小楓身後，看着她一步步往前爬着，那顫抖的雙肩和略微抽搐的雙腿無不在告訴他此刻陸小楓有多痛苦。
但她沒有停下，嘴裏一直在叫着「師尊」，好像只要一直叫着，她就有無限的力量讓她怕出這可怕的斷魂窟。
周時分視線漸漸變的模糊，他仰起頭眨了眨眼，將眼眶中那股熱流逼回去。
他不敢再看，哪怕只一眼，他都覺得心有種被凌遲的痛意。
陸小楓就是這樣帶着玄霜草爬了一天爬出斷魂窟。
她看着外面的陽光，揚起一個欣喜的笑容:「太，太好了，師尊……等我……」

第十三章無盡血海

在見陸小楓暈死過去後，周時分有種全身力氣都被抽離的錯覺。
他好容易才站穩的腳步，只在他低頭喘着那幾口壓抑的呼吸時，一陣濃烈的血腥味鑽入他的鼻內。
他瞳眸一縮，猛地抬起頭。
眼前的白霧被一片刺眼的紅色所取代。
無盡血海！
周時分挪着步子環視着如同地獄一般的四周。
這片幻像，是故意要讓他看到陸小楓如何為他采玄霜草和情花的嗎？
果不其然，在轉身之際，他看見了那個白色身影。
周時分才要張口喚陸小楓，卻想起來她根本聽不見。
陸小楓試探地沾了沾血海的水，差點痛的的栽倒在地。
周時分站在她身邊，看着她眼中閃爍着堅定的光，目光死死盯着海中的浮島。
她一點點的往血海里走，血水漫過她的腳背、腳踝、雙腿、胸口、最後將她整個身子都淹沒。
周時分喉間一緊，握着的雙拳微微一顫，看着陸小楓消失的地方像是入了定。
不敢看，卻又挪不開步子。
他一直知道斷魂窟和血海的危險，也想像不到陸小楓是怎麼扛過來的。
可面對連他都可能難以忍受的痛苦，陸小楓沒有絲毫退卻，甚至一聲不吭的將這些痛雲全部咽進了肚子里。
周時分的眸子也像是被眼前的血海染紅了一般，眼底迸着讓人難以想像的悲痛。
他捂着心口，對陸小楓的思念像是一下子膨脹了出來，帶他再想去尋找那個身影時，她卻已然消失。
幻境就像一個杯子被摔在地上一樣突然碎裂。
周時分大口地喘着氣，許久才回過神。
他還在浮翎殿。
周時分翊眸眯了眯，划過幾許警惕。
他看的幻像像是被人施法故意為之，可他又感受不到其他人在。
整個崑崙仙宗，修為最高的便是他，能在他未察覺的情況下施法，恐怕不是善茬兒。
周時分平緩了下呼吸，忽聽一腳步聲，眼神順勢一沉。
蘭如沁輕輕地走了進來:「師父。」
周時分對蘭如沁不覺生了防備:「何事？」
蘭如沁似是知道他的心事一樣，語氣誠懇道:「師父既然放不下師姐，就把她找回來吧。」
她眼中帶着些許委屈不舍，像是捨棄了什麼重要之物。
周時分看了她一眼，像是等她繼續說。
「師姐雖然說不入輪迴，但魂魄一定還在冥界，如果師父真的想她，不如將她的魂魄帶回來。」蘭如沁道。
周時分冷嗤道:「你知道的倒是多。」不僅知道陸小楓入魔，還知道她會逃跑。
蘭如沁咬了咬下唇，半垂眼帘低聲道:「師姐出事我也有責任，我只是不想讓師父難受，如果師父想救師姐，我也會傾盡所有幫助師父的。」
簡單幾句話將周時分對她的懷疑撇的乾淨，讓人以為她只是和陸小楓不和，並未有害她的意思。
周時分收回眼神，目光定在殿外遠處。
他何曾不想去冥界找陸小楓，但是《人間記》中並沒有關於她的事，若是去了冥界還找不到她，他又該怎麼辦……
「師父？」
蘭如沁試探地叫了一聲，想問他的主意，沒成想周時分一下子站了起來往外走。
「師父，你去哪兒？」
「冥界。」

第十四章忘川無她

他不信陸小楓就這麼死了！
就算《人間記》中沒有關於她的來歷，但她只要是六界中的生靈，就一定有魂魄。
六界生靈皆有魂，何況她異於常人，魂魄更不會那般脆弱。
就算肉身被毀，不入輪迴，魂魄一定會被留在冥界。
周時分雙手不覺緊了又緊，晃動的心不安地跳着。
這是他唯一能找的地方。
冥界，忘川河畔。
周時分站在忘川前，翊眸緊盯着河中擺渡而來老者。
「這不是周時分仙尊嗎，來此有何貴幹？」老者將船停泊，撫着花白的鬍鬚問道。
「陸小楓可過河了？」周時分開門見山道。
眼前的擺渡人渡世間所有亡魂，他一定知道陸小楓的魂魄在哪兒。
老者笑答：「並無此人。」
周時分面色一沉，眼中帶着不悅：「不可能！」
他不認為小小擺渡人敢欺瞞他，但他那語氣又不像在說謊。
老者側過身，看着隱隱泛着綠光的忘川水，慢吞吞道：「仙尊所尋之人已不在六界之內。」
周時分心頓時咯噔一下，順着老者的目光，他看見忘川河中升起了如同星辰般的螢火。
這些螢火像是忘川上的燈籠，一個個照亮這輪迴轉世的人。
「自願放棄輪迴，魂魄自然不能入冥界過忘川。」
老者輕飄飄的話飛進周時分耳中卻如響雷一般炸開。
放棄輪迴。
也就是說陸小楓的毒誓應驗了。
他……真的錯怪了她了嗎？
周時分險險站定，可有上千年修為的他卻難以壓制住心口那將他整個人都包裹住的心慌。
老者看了他一眼後嘆了口氣，執起船槳撐船離開，嘴裏還念着：「老夫渡魂不渡心……」
點點熒光不斷的從忘川河中飛入漆黑的夜空。
周時分知道，那每一點熒光都是渡過忘川的魂魄，但這成千上萬的光芒中，沒有一個是陸小楓。
突然，一道白光停在周時分身邊，一個鶴髮松姿手執浮塵的仙人出現在他身邊。
「玄凜師叔？」周時分眼眸一閃，錯愕地看着閉關了近百年的崑崙仙宗大長老。
玄凜輕笑道：「不想你也會踏足這亡靈之地。」
周時分不語，若非因陸小楓一事，他是不會來這兒的。
但擺渡人的話又讓他心裏升起一絲迷茫。
一個人類的魂魄除了忘川還能去哪兒呢？
玄凜看他緊蹙的眉頭，也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他側過身，蒼老的聲音飄飄渺渺：「陸小楓的魂魄不在六界之內，但在崑崙之中。」
玄凜的話讓周時分眼中划過一絲詫異：「什麼意思？」
若在崑崙中，他為何一點都沒感受到。
「她命格非凡人，就算以身祭陣也不會灰飛煙滅，只是魂魄會被封在宗門陣法中。」玄凜緩緩道，一點沒有像說出一個驚天大秘密的模樣。
周時分雖為掌門，卻從來沒有聽過這件事，他捻了捻袖口：「可將她魂魄取出嗎？」
「可以。」
周時分聞言，一絲欣喜流過心底。
重塑肉身倒好辦，好歹必須要有魂魄才行。
豈料玄凜忽然正色道：「唯一的辦法便是破了宗門法陣。」

第十五章破法陣

周時分一怔：「破法陣？」
玄凜白眉蹙起，更添幾分威嚴：「沒錯，宗門法陣一破，你可以取出陸小楓的魂魄，但滄溟便會重返世間。」
周時分下顎一緊，心緒漸漸凌亂。
玄凜看了眼忘川，似是在回憶往事：「千年前滄溟帶領魔族屠殺我無數仙界族人，十位長老用萬年修為才將他封印，為陸小楓破法陣，莫說仙宗的人不答應，恐怕整個仙界都不會同意。」
為一個女子放出魔尊滄溟，這事傳出去周時分就算是仙尊都要背負罵名。
周時分不語，卻已陷入兩難之地。
陸小楓絕望的話猶在耳畔，但仙魔之間有着血海深仇。
且不說千年前十位長老的犧牲，半月前凌霄才以命將法陣補全，如今又要他來打破，他如何下得了手。
周時分抬眸看向玄凜：「別無他法了嗎？」
「殺了滄溟。」玄凜沒有絲毫猶豫地回道，「滄溟一死，宗門法陣即使破了也沒關係。」
這便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周時分翊眉一僵，竟不知該說什麼。
滄溟雖被封印，但萬年修為仍在，他並無十分把握將他斬殺。
直至回到崑崙仙宗，周時分耳畔還回蕩着玄凜離開前最後的一句話。
「滄溟不是一般魔族，你若中了他的魔毒，你也會墮入魔道，再難回頭。」
一旦入魔，他再難飛升成神，甚至要入魔界與崑崙仙宗為敵。
可要是想救陸小楓，只有這兩個方法。
正當周時分還在權衡之時，以莫風為首的崑崙仙宗弟子紛紛湧入浮翎殿。
周時分沉着臉：「何事？」
誰知他們齊刷刷地跪了下來，個個神情如臨大敵。
莫風緊繃著一張臉，帶着些許勸誡的語氣道：「掌門，就算陸小楓沒有殺於湛，但她入魔是事實，掌門萬不可為了她破了宗門法陣啊！」
「是啊掌門，請三思啊！」
眾弟子紛紛應和着，生怕周時分心一軟就決定為陸小楓打破那宗門法陣。
周時分聞言，臉色更加難看，眉目之間都透着一股怒氣。
這事也就他和玄凜知道，玄凜從冥界離開後去了蓬萊島，整個崑崙仙宗也就只有他知道破法陣能救陸小楓的事了。
「是誰告訴你們本尊要破法陣的？」周時分微眯了眯眼，氣勢極為攝人。
弟子們面面相覷，卻無一人應答。
莫風又硬着頭皮開了口：「掌門，此事關乎仙界安危，望仙尊慎重。」
周時分掃了一眼眼前神情緊張的弟子們，背過身捏了捏眉心：「本尊自有打算，下去。」
聽着他語氣中有絲不耐，眾弟子也識趣的退了出去。
他緊蹙着眉，撐額盤坐在殿中榻上。
玄凜說陸小楓命格不凡，所以才不會落得灰飛煙滅的結局。
由此一想，周時分不禁又回憶起十年前長老說他命中有一段情緣。
若想成神，必須找到與他有緣之人了續一世紅塵，才能無欲無念飛升。
他不信，但卻還是下了山。
下山當天，他從惡鬼手中救下了陸小楓，並且將連心玉給了他。
他的隨意之舉，改變了陸小楓的一生。
甚至是他親手將她送上的絕路。
念及此，周時分竟有種心被挖空的劇痛感和空寂感。
他從何時開始會對陸小楓有這種感覺了？
難道她便是他這一生的情緣嗎……

第十六章新的魔尊

思過崖。
即便是仙宗尊主的周時分，靠近思過崖都覺有種如山沉重的壓迫感。
這就是有上萬年修為的魔尊滄溟給人的震懾。
周時分看着深不見底的斷崖，陰冷的風像是將他還在隱隱作痛的心鍍上了一層冰霜。
以陸小楓那身中寒毒的身子，在崖底待了三天，她到底是如何度過的。
垂在雙側的手漸漸收緊，指甲也深深陷進掌內，但這點痛卻讓周時分覺得太微不足道。
他屏息凝神，縱身一躍，直入思過崖崖底。
萬丈深崖，周時分手執長劍立於一片黑暗中。
如鷹般犀利的眼神緊緊盯着眼前被仙鎖束縛住的黑衣男子。
「滄溟，被困千年，你還妄想逃出去嗎？」
周時分似是在嘲笑他的愚蠢和冥頑不靈。
滄溟緩緩抬起頭，動了動被鎖住脊骨的背，臉上竟無一絲痛苦神色。
他如血的眸子看了眼帶着殺意的周時分，陰笑道：「為了陸小楓，你要想殺了本座是嗎？」
周時分有一瞬間錯愕，滄溟竟然知道陸小楓？
難不成是陸小楓被罰的那三日，滄溟對她做了什麼？
滄溟瞥了眼周時分緊了幾分的手，嗤道：「六界之內，什麼事本座不知道，周時分，為了一個女人，你甘願入我魔道嗎？」
周時分面無表情地凝視着眼前滿身邪氣的滄溟：「入何道全憑本尊。」
他眼中殺意驟漲，目光定在滄溟心臟處。
只要殺了滄溟，他便能將陸小楓被困在法陣中的魂魄取出來。
滄溟仰頭狂妄的大笑出來：「你難道不想知道陸小楓是如何入魔的嗎？」
周時分身形一怔：「與你有關？」
「她入魔也是因為你。」滄溟眼中滿是戲謔，像是在說一件趣事，「讓陸小楓感受一下活着比死了更痛苦，這不是很有意思嗎？」
「她為你闖斷魂窟、下血海，受盡罡風折磨後從極寒之崖爬了兩個時辰才爬上去，你倒是乾脆的賞了她一掌。」
「你們仙族滿口大仁大義，個個心繫天下，但身為仙宗尊主的你，對陸小楓卻狠過妖魔呢。」
「本座差點忘了，陸小楓應該算是你殺的，就算她不祭陣，你那一掌也足夠讓她魂飛魄散了。」
「周時分，你無心無情的模樣真的像是我們魔道中人。」
「你對陸小楓說她活着是為了贖罪，那你如今來殺本座只是為了救她，那你是不是也在贖罪呢？」
滄溟看似為陸小楓抱不平卻實為諷刺的話字字像是利刃一樣，絞的周時分喉間一緊。
過去關於陸小楓的一幕幕盡數化作刻骨的痛雲鞭笞着他晃動的心。
陸小楓磕頭磕的頭破血流求他殺了她，求他相信她。
還有最後那一句斷斷續續為證清白的毒誓，無一不在嘲諷他的冷漠。
他對蒼生大仁大義，唯獨對陸小楓無情無義。
滄溟看着周時分如浸了血的眸子，悠悠道：「你就算殺了本尊也救不了她，因為她已經是魔了。」
他向前傾了傾身子，輕而冷冽地又說了句：「你是仙，你救不了魔。」
伴隨着滄溟的笑，周時分已將劍指向他，聲音彷彿從地獄中傳出一般。
「殺了你，我便可以成為新的魔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