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響起一個蒼老嘶啞的聲音：「陛下，求陛下賜還小女屍身，我徐家幺女，既配不得以皇后之禮下葬，便請陛下准許老臣接女兒回家，讓她有靈有牌，可受香火供奉！」
君遇澤手中一頓，忽然沒了力氣。趙綉兒這才從他手中掙脫出來，用力呼吸着新鮮空氣。
「望陛下念在臣戎馬半生，不辭辛勞的份上，讓老臣給女兒安靈！」
殿門外，一聲聲，字字泣血。
君遇澤走出去，忽然覺得腳步格外沉重。
殿門沉沉打開，他看見年邁的徐徵徐老將軍在風中凌亂的白髮，鐵血沙場的將軍流血不流淚，可此刻卻跪在他面前老淚縱橫。
彷彿一夜間，徐徵老得一根黑髮都瞧不見了，臉上也如刀刻斧鑿般多出幾道皺紋。
君遇澤曾無比忌憚，無比痛恨眼前之人，可此刻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見君遇澤出來，徐徵一個接一個的叩頭：「求陛下，讓老臣接琬琬回家！」
一片夜色里，君遇澤忽然無比清楚的意識到，無論怎麼不想聽，無論如何逃避，墨青音死了，永遠離開他了。
這樣的認知，讓他心裏忽然泛起一陣尖銳的疼痛。
一剎，他瞬間有些哽咽，艱難的出聲：「皇后……安置在哪裡？」
小磊子跪倒在地，「長春一場大火，娘娘她……屍身焚在大火里，宮人們只……斂了一捧骨灰……」
徐徵停住了叩頭的動作，靜默良久，聽見老人低低的哭聲。
一滴眼淚，猝不及防從君遇澤眼中滾落，無聲無息。
他的琬琬，屍骨無存？
他感覺心臟某個地方似乎要痛到炸裂開，只剩一片血肉模糊的廢墟。
他說過的，她就算是死都是他的人，她的身體會留在他的皇陵，陪他一起長眠，腐爛，成為歷史軌跡。
就算以後他們的屍骨被人挖出來，他們也會在同一棺槨中，誰也不能讓他們分開。
可她怎麼會走得這樣乾淨？
徐徵緩慢從地上站起來，站得筆直，頭一次用這樣堅定的語氣對他的王開口：「陛下，這最後一捧骨灰，容老臣帶回徐家！」
君遇澤想也沒想便拒絕：「她是朕的皇后！」
徐徵忽然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蒼老的眼神里沒有一絲畏懼。
「陛下還要徐家如何？老臣自知功高震主，這麼多年從未向陛下要過任何東西，可陛下，你以為琬琬是嫁不出去，是徐家非要攀龍附鳳才要嫁給你嗎？」
「若不是琬琬心悅陛下，老臣就算是死了也不肯讓她嫁入皇家，受這份罪！如今，她慘死宮中，陛下不讓宮中掛喪，不給她立牌位，難道要讓她死了都只能做孤魂野鬼嗎！陛下乾脆殺了老臣！」

======第十三章======
秋日夜色正涼，月光凄冷。
君遇澤看着眼前白髮蒼蒼的老人，掰開他抓着自己衣襟的手。
他沒有憤怒，沒有不滿，只是沉默着轉身離開。
他忽然記起來，他的武功都是徐徵親手教的，當初在長嶺那一戰，若非徐家父子死心塌地的支持，如今這個位子只怕與他無緣。
明明從很久以前開始，他與徐家都很親密，後來是怎麼一步步走到如今？
走過綿長漫漫的宮道，一路紅色的宮燈高掛，將人影拉的老長。
再抬眼，君遇澤才後知後覺的發現，他走到了長春宮門口。
這匾額已經有些老舊，如這宮殿里從前的主人一般，被人遺忘，被人忽略。
他抬腳走進去，院前的花草四下凋零，宮殿如今仍舊是一片廢墟。
秋風冷冷吹過，似乎還能聞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一片夜色里，君遇澤彷彿聽見有人一聲聲在叫他：「墨淵哥哥，墨淵哥哥——」
是記憶中，墨青音的聲音。
可漆黑的夜裡，除了這座已經燒毀的宮殿，什麼都沒剩下。
剎那間，君遇澤心頭忽然湧起一陣悲涼。
他至今不相信，那個女人會這麼死了。
說好了，他會在她生產之前回來，可最後，他連她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
「墨青音，人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你以為朕會為你這種女人難過嗎？」
君遇澤看着眼前的宮殿，驟然哽咽，「朕是皇帝，沒有你愛朕，還會有很多人，朕又不是非你不可！姜國可以有其他女子做這個皇后！」
可忽然，他頹喪的坐在台階上，低頭看着傾瀉在腳邊的清涼月光，肩頭微微抖動。
他的聲音隱在黑暗裡，幾乎要聽不見。
「可是，我的琬琬，沒有了……」
姜國的皇后可以有很多，可他的琬琬，沒有了。
君遇澤不敢想，墨青音死的時候是什麼模樣。
聽小如說，她生生流幹了血，活活熬死在這宮中。
那時，他的琬琬該有多絕望，可是他卻不在身邊。
君遇澤想起來，這五年，他還從未來得及對她好過，她少年時受盡寵愛，嫁了他以後，卻從未有一日過得舒心。
他總以為，日子還長，只要她不那麼犟，只要徐家不威脅到他的國政，他會對墨青音很好很好的。
但，他從未想過，墨青音就這樣，以這樣的方式，永遠離開了他。
墨青音死的第五日，皇帝下旨，將趙綉兒打入冷宮。
趙綉兒進冷宮之前，最後見了一次君遇澤。
她問他，還記不記得她的閨名。
君遇澤只是冷漠的看着她打着手勢，不語。
她忽然笑，原來，他從來沒有愛過她，哪怕這些年來她受盡恩寵，可君遇澤早已連她的名字都不記得。
她不是不知道，可越是知道才越是嫉妒墨青音，恨不得墨青音去死。
她又問：「我的孩子，是不是你讓人動的手腳？」
可君遇澤仍舊沒有回答。
冷宮的門沉沉關上，那以後，很長一段時間，沒有人再敢提起這位盛寵多年的貴妃。
宮人們都以為，皇后仙逝以後，這位貴妃馬上就要成為新的皇后。
可是沒有想到，皇后沒了，這位貴妃忽然被打入冷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