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最高處》[人間最高處] - 第一卷 人間棲客 第二十六章 她眼中灰濛濛的人世間(2)

劉景濁猛然睜開眼,金丹已成。
青衫白骨拎着空蕩蕩的酒葫蘆,撇嘴道:「這才是真正屬於你的本命劍吧?而且,此後有雷霆淬鍊體魄,你的武道進境會快一些。」
劉景濁轉過身來,重重抱拳,「多謝姜前輩,日後若是碰見姜氏後人,劉景濁今日所得,必將傾囊相授。」
白骨骷髏並無皮肉,可劉景濁明明感覺到,這位前輩微微咧嘴一笑
青衫白骨笑了笑,輕聲道:「漫長歲月,等來個資質不錯的小子,要是不帶走些東西,恐怕這世上都無人知曉我薑黃曾在這人世間活過了。」
頓了頓,白骨青衫忽然嚴肅道:「你今日所得雷霆真意,不全是好事兒。好處在於,你出去之後,若是風雨二神的神屍尚未煉成,你身懷半數雷霆真意,對其有天然壓勝之功,能重新鎮壓神屍,碰到妖族鬼物也是一樣。壞處就是,我說過,真正的神靈並不會真正死亡,只要人世間尚有雷霆他就還算活着。所以,你日後道路,會有很大的一份不一定。」
劉景濁點點頭,輕聲道:「有得必有失,既然種下了因,那果我便要受着。」
白骨點點頭,笑道:「那就行了,你趁熱打鐵,穩固境界的同時,將本命劍神通開闢出來。」
可劉景濁卻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焦急道:「前輩,我來此處大概多長時間了?」
薑黃輕聲道:「得有四個時辰了吧。」
劉景濁冷不丁雙膝下跪,重重三個響頭。
「今日之恩,劉景濁銘記,日後我定會重回此地來找前輩,可我現在必須得走了。」
薑黃氣極:「有什麼事兒比穩固境界還重要的?」
劉景濁斬釘截鐵道:「有!今個兒過年了,外面有個身世凄慘的孩子,我答應了白猿要照顧她,我得趕回去給她做年夜飯。」
薑黃愣了半天,忽的哈哈大笑,將酒葫蘆與其他物件兒一併甩給劉景濁,笑罵道:「滾蛋。」
年輕人起身抱拳,轉頭御劍就走。
薑黃嘆了一口氣,還沒來得及感嘆,一道劍光折返回來。
劉景濁把乾坤玉中的酒水、吃食,盡數放下,輕聲道:「我離開之前要是來得及,會再來送一次酒。」
說罷便再次御劍離開,這次是真的走了。
此地便只剩下一具青衫白骨。
白骨嘆了一口氣,揮手收掉地上酒水吃食,身形憑空消失。
劉景濁全力御劍,幾十里里,也就幾個呼吸。
在離着河畔小院兒約莫一里地時,劉景濁落下身形,將身上血污驅散,然後以武夫手段,踩着風狂奔。
在穩固境界與給白小豆包餃子之間,當然是前者要緊。
可劉景濁覺得,讓一個流離失所許久的小丫頭,開開心心吃上一頓年夜飯,比穩固境界或是開闢神通要更重要,重要的多得多。
劉景濁一個跳躍,翻身緩緩落在小院兒。
白小豆與那頭白猿正端端正正坐在正屋前的石階。
白小豆被嚇了一跳,等瞧見是劉景濁後又一臉驚喜道:「你會輕功?能不能教我?」
劉景濁幾步上前,伸手按住白小豆腦袋,歉意道:「本來想給你做好吃的,被一點兒事兒耽擱了,抱歉啊!」
白小豆愣了好半天,回過神兒後一臉嫌棄的推開劉景濁手臂,撇嘴道:「你道哪門子歉啊?非親非故的,我差你一頓飯怎麼著?又不是餓了一天兩天了,再說了,咱倆才認識兩天唉!」
劉景濁愕然,隨即咧嘴一笑,蹲在小丫頭面前,輕聲道:「想學輕功?」
白小豆點頭不止。
劉景濁緩緩起身,輕輕一躍便上了屋頂。
「想學啊?那就跟我走江湖去,飯我管了。」
小丫頭一臉崇拜,站在院子里蹦蹦跳跳不止,高聲道:「好啊好啊!能學武功又不挨餓,不去是傻子唉!不過,得帶上老白。」
白猿坐在石階上,齜牙咧嘴的,又難看又嚇人。
可劉景濁知道,那頭老猿,是在笑,由衷的笑。
其實是劉景濁忽略了一件事,他同情小丫頭的遭遇,想要讓她過得好一些。可他忘記了,一個被她娘親割自己的肉養活的孩子,能不堅強嗎?
可能在白小豆看來,這個太陽不落山的人世間,總是有着一層灰濛濛。而剛剛相識的劉景濁,只是這灰濛濛的人世間,偶爾划過的一道絢爛光華,只是曇花一現而已。
劉景濁輕飄飄落地,輕聲道:「咱們去把城裡的老伯接來,一起吃個年夜飯唄?」
白猿卻是指了指河面,劉景濁一轉頭,有一位老者駕着小舟,緩緩劃來。
老人站起來喊道:「能不能加我一雙筷子?」
白小豆跑出去看了半天,忽然轉頭,指着河面說道:「劉景濁,這個老爺爺是個好人,他給過我一張餅呢!」
劉景濁故意板著臉,「要學武功,不叫師傅?」
小丫頭撓撓頭,咧嘴一笑,輕聲道:「師傅,咱們跟老爺爺一起吃飯好不好?」
這句師傅叫出了口,劉景濁便不再是一朵曇花了。
可能不管過去多少年,白小豆還是始終不敢吃肉,她眼中的世界也始終沒辦法將那層灰紗扯個乾淨。可劉景濁想要試試,試試讓一個沒有童年的小丫頭,感受到這個人間的絢爛多彩。
劉景濁走去院外,揉了揉白小豆的小腦袋,輕聲道:「當然好了。」
這個年夜飯,其實也是劉景濁離鄉之後吃過的第一頓年夜飯,而且有些奇特,守夜卻沒見半點兒夜色,一顆火紅日頭愣是不願落山。
韭菜豆腐餡兒的餃子,白小豆吃了得有十幾個。還有一道硬菜,是劉景濁以豆腐雕的一條鯉魚。
年年有餘嘛!
白小豆吃飽喝足後,又拿着山水橋在院中蹦躂了好半天,被劉景濁硬拉着洗了臉後便上下眼皮打架了。
算時辰,已經醜末,可太陽還是懟着大地曬。
白猿趴在白小豆床前,靜靜看着小丫頭。
都上了年紀,何伯自然明白老猿怕是時日不多了。
何伯與劉景濁要了一碗酒,輕聲道:「丫頭很粘白猿啊,可你要是真帶着它往北邊兒去,它老邁身子可能受不了哇。」
劉景濁點點頭,說道:「我可以用些手段,至多也就是讓它多活半年,可正如何伯說的,不能舟車勞頓,只能靜養。」
放在今天之前,劉景濁半點兒法子都沒有。也是如今身懷雷霆真意,倒是可以布下一道陣法,以雷霆之中的生機,去減緩白猿衰竭速度。
可白猿或許並不想如此。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白猿拖着疲憊身子走來,一把將劉景濁的手拉去按在自己身上。
白猿明明白白以心念說道:「我不能讓她看着我死,你得帶她走,照顧好她。」
放下劉景濁手臂,白猿躍下台階,轉身之後跪伏在地上,似乎在表達謝意。
何伯嘆氣道:「跟我走吧,咱們兩個老東西,結伴走完這最後時日吧。」
劉景濁沉默不止,白猿抬起頭,一雙渾濁老眼靜靜盯着劉景濁。
劉景濁只得點頭。
一艘小舟過河,兩個老邁身影往東。
劉景濁坐在台階上,輕輕抿了一口酒。
從白猿離開屋子時,小丫頭就已經醒了。白猿前腳離開小院兒,屋內被窩裡便嗚咽不止。
劉景濁輕聲道:「丫頭,人這一生中會碰見許多個離別,越長大只會越多。有些離別會有重逢之日,有些離別,只此一面,就再也見不着了。白猿老了,他不想死在你身邊,你要是捨不得,我帶你去與他好好道別。」
屋內嗚咽聲漸漸消失,白小豆光着腳丫子走出了,坐在劉景濁身旁,小小的胳膊環繞住小小的腿。
「師傅,我要是追過去,他會不會更放心不下?」
劉景濁想了想,伸手按住白小豆的腦袋,輕聲道:「不會,白猿看到一個願意勇敢直面這個人世間的小丫頭,會比看到一個不敢道別的小丫頭更高興。」
劉景濁轉過頭,溫柔道:「要去嗎?」
白小豆擦了擦眼淚,使勁兒點頭。
一隻大手拉起小丫頭的小手,一大一小兩人乘風而起,跨過這條不大的河流,追向兩道老邁身影。
白小豆大喊道:「白猿爺爺!」
白猿明顯一愣,趕忙轉身,一個光着腳丫子的小姑娘已經飛奔過來撲進了白猿懷裡。
一雙渾濁眼睛淚水不止,白猿以手臂絨毛擦了小丫頭的眼淚,也擦了擦自己的眼淚,然後拽着小丫頭,指向劉景濁,示意小丫頭跟着劉景濁走。
白小豆哇的一聲,重新撲進白猿懷裡。
小丫頭哽咽着說道:「你放心,我會活的很好的,我要學最厲害的武功,我要吃最好吃東西,我要看最好看的風景,我要把你的那份兒也一起吃了看了。」
白猿呲開獠牙,流着眼淚朝着小丫頭豎起大拇指。
他最後幫着白小豆整理了衣衫,然後輕輕推開白小豆,轉身往城裡走去。
可每走幾步,就是一回頭。
人間自有真情在,不分飛禽走獸的。
劉景濁走上去拉起白小豆手,朝着白猿使勁兒揮舞。
每一次離別,我們都應該高舉手臂使勁兒揮舞,即使有些離別,註定沒有重逢之日。
只有這樣,我們才能在往後的某個漫長夜晚不那麼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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