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為始皇崽耕出萬裏江山》[如何為始皇崽耕出萬裏江山] - 白水煮豆飯(五更合一27w、28w...)

當秦國的援軍出現的時候,趙王再沒有經驗也知道,自己就算現在點兵遣將去救援也晚了。
這時趙王后悔沒聽虞信的進言了。如果當時他不是遣人去秦國求和,而是遣人去他國請求一同攻打秦國,何至於落到現在這地步?
不過趙王雖然後悔,也沒有責怪出了餿主意的樓昌。他還賜金給樓昌,讓樓昌不要擔憂害怕,樓卿的主意本來很好,只是秦人太狡詐不肯講和,才會如此。
趙王如此厚待樓昌,是因為樓氏原本是嬴姓趙氏的一支。
此事要追溯到春秋時「趙氏孤兒」的故事。
趙嬰齊、趙同、趙括(只是和長平帶兵打仗的趙括同名,沒有血緣關係)是同母兄弟。趙同和趙括與趙嬰齊不睦,正好趙嬰齊和寡居的侄媳婦庄姬有私情,趙同和趙括就將趙嬰齊放逐到齊國。趙嬰齊死在了齊國。
庄姬深恨趙同和趙括,誣告趙同和趙括謀反。正好晉國權臣和趙家有仇怨,晉景公也想削弱趙氏,君臣一拍即合,趙家幾乎被滅族。然後晉景公讓外甥趙武繼承趙氏宗主之位和趙氏的封地,趙武就是「趙氏孤兒」。
趙氏人脈凋零,趙嬰齊在齊國的子嗣便回到了趙國。為了向晉景公表明自己沒有和趙武爭奪宗主地位之心,趙嬰齊一脈改為樓氏。
三家分晉之後,樓氏自然比趙國其他貴族與趙王更親近,算是半個宗室。趙王對樓氏一直很親近。
樓昌一直站在趙惠文王這一邊。即使他沒什麽才華,趙惠文王給他機會攻打魏國幾邑,功勞送到嘴裏了都沒吃下去,還是廉頗替下他攻下了幾邑,但趙惠文王仍舊榮養着他。現在的趙王也非常信賴樓昌。
樓昌的同族樓緩頗有才華,曾支持趙武靈王改革胡服騎射。但他是趙武靈王死忠孤臣,趙武靈王被殘忍地餓死在沙丘行宮之後,出使秦國的樓緩自然就回不去了。他成了秦國的客卿和相國。
將趙武靈王餓死的主謀之一,輔佐還年輕的趙惠文王的趙國權臣李兌非常忌憚他。秦昭襄王十一年,由孟嚐君主導的齊、韓、魏三國攻秦大勝,破了秦國的函谷關,秦國割地賠金求和。李兌趁此機會派人出使秦國趁火打劫,讓秦國罷免了樓緩。
新仇舊恨加起來,樓緩更加痛恨如今的趙國。
雖然樓緩不再是秦國的相國,但已經近七十多歲的他,仍舊活躍在收集趙國一手消息的最前線。
戰國各個國家之間並沒有後世所想的那樣多的隔閡,貴族和平民在各國流動十分頻繁。
七國權力法理上來源於周的分封,幾百年前可能還是一家人。所以這時候的貴族出仕,就像是東漢三國一樣,同一個家族的人經常分別投靠不同的國君。他們在戰場兵鋒相見時毫不留情,沒打仗的時候卻也經常通信交流感情。
樓緩裝作在秦國失意,經常和如今的樓氏宗主樓昌寫信吐苦水,表明自己對趙國有多思念,偶爾向樓昌透露一點關於秦國的不痛不癢的消息,博得樓昌信任,然後向樓昌收集趙國的消息。
樓昌也以為自己在向樓緩收集秦國的消息。樓緩透露些什麽,他立刻就會告知趙王。於是趙王愈發信任樓昌。
雖然樓昌所提議的與秦國和談一事沒成功,但趙王自己一邊和談一邊增兵,也沒拿出和談的誠意。所以趙王不僅沒有疏遠樓昌,還對樓昌有愧疚。
趙王對自己信任和倚重的人,性格脾氣都是相當好的。
趙王先向樓昌道歉,將沒有和秦國好好和談的過錯攬了一點在自己身上,然後詢問「秦國通」樓昌,自己是匆忙增兵、向他國求援,還是放棄長平和趙括。
「秦國通」樓昌勸說道:「秦國援兵已至,就等著圍城打援。我們徵召兵卒需要時間,要千裏迢迢去他國求援更需要時間。這個時間,秦軍恐怕已經把趙將軍打敗了。」
樓昌道:「現在我們只能儘可能地減少損失。長平之戰後,各國肯定會趁虛而入。君上確實應該徵召兵卒,但徵召的兵卒應該用來保護邯鄲。」
樓昌雖然被樓緩耍得團團轉,但他也不傻,正常的建議還是能提出來。
秦軍做出了「圍城打援」之勢,趙國已經落後一步,再怎麽追趕也沒用,不如放棄長平,收縮戰線,防備之後的事。
趙王再次嘆氣:「寡人也知道應該如此。但長平有馬服子,還有幾十萬的趙兵,寡人捨不得啊。」
樓昌猶豫了一下,道:「秦人殘忍,白起更是嗜殺,或許秦人真的會阬殺幾十萬趙兵。」
趙王焦急道:「那可如何是好?若秦人將戰俘全部阬殺,誰為寡人種田地服徭役?」
樓昌有些猶豫,不知道自己是否應該這麽做。他已經出了一次錯,這次再出錯怎麽辦?
但他想起前些日子收到的黃金和從未見過的貴重香料,還有朱襄承諾的後續贈禮,還是開口了:「君上還記得朱襄嗎?」
趙王道:「記得。為何突然提起他?」
樓昌道:「朱襄才華橫溢,被藺卿多次舉薦,廉將軍也視他為子侄,據說他還與馬服子論兵平局。不過因為他是秦國質子的舅父,所以君上暫時不能用他。君上何不遣他去向長平求和?」
趙王皺眉:「他如此年輕,還是庶民,能擔此重任?」
樓昌勸說道:「他與秦國宗室有親,正好當說客。若是他失敗,君上也已經儘力了,到時殺了他,全趙國都會感激君上為救回被困長平的馬服子和趙軍的努力。秦國質子我們不能動,秦國質子的庶民舅父還是能殺的。」
其實他也知道現在最好什麽都不做,放棄長平的趙軍才是上策。但若什麽都不做,趙王臉面上掛不住。
派朱襄出使長平求和,成功最好,失敗了他也有了說辭。於是趙王同意了樓昌的舉薦。
樓昌出宮的腳步輕快如飛,趕緊派人去通知朱襄這個好消息,並讓朱襄準備好後續贈禮。
他沒想到,前不久才給自己寫了信,如今應該遠在秦國受苦的族兄樓緩,居然已經在朱襄家住了兩日了。
樓緩化名為秦國富商,借替「夏同」給朱襄送信為借口,敲響了朱襄家的門。
公子子楚很擔心長平一戰會危及朱襄的性命,請求范雎幫忙想辦法保護朱襄。
范雎知道秦王已經將朱襄視作未來秦王的肱股之臣,且在聽了朱襄諸多傳聞之後對朱襄感觀不錯,便派去了他手中最能保護朱襄的下屬——樓緩。
樓緩把樓昌騙得死死的。只要樓緩出手布局,樓氏一定會勸說趙王不去找朱襄的麻煩。
樓緩已經離開趙國多年,哪怕是藺相如和廉頗都認不出他,沒有懷疑他秦國富商的身份。
不過藺相如知道「夏同」就是公子子楚,所以猜測樓緩可能是秦國官吏。只是樓緩為保護朱襄和嬴小政而來,藺相如便假裝不知道此事。
朱襄想去長平說服白起放回戰俘。廉頗已經失勢不能進宮,藺相如也因為多次替廉頗說話不得趙王信任。藺相如便去求平原君幫忙。
平原君十分猶豫。他雖然相信朱襄有才華,但朱襄剛及冠沒幾年,又是秦國質子的舅父,他擔心朱襄承擔不起如此重任。
樓緩得知朱襄的困境後,立刻拍著胸脯說自己有門路:「我在趙國經商,上到趙國宗室,下到尋常小吏,手中都拿過我的錢。我知道誰最貪婪,能向趙王舉薦朱襄公!」
樓緩對朱襄十分好奇,樂意幫助朱襄達成目的。而且他的目的是保護朱襄的安全。如果朱襄去了長平,那豈不是最為安全?
公子子楚私下拜訪樓緩,告訴樓緩如果事態緊急,只需要保護朱襄一人安全即可。若能帶走兩人,就把朱襄的妻雪姬也帶上,政公子可以繼續留在趙國當質子。
這位公子不像安國君有幾十個兒子,丟幾個無所謂。你目前只有一個兒子啊!這也能丟嗎?!
樓緩在心中把朱襄的重要性又提高了不少。
所以現在他非常放心地幫朱襄去長平。雖然朱襄去了長平,家人肯定會被趙王監視。但公子子楚說過了,范相國也暗示了,最低限度把朱襄救下來就成。
他可以先把最低限度的任務完成,再慢慢圖謀如何救朱襄的妻和政公子。
在樓緩的幫助下,朱襄順利和趙王寵臣樓昌牽上線。
藺相如和廉頗湊了一百金,朱襄將係統獎勵的香料放入漂亮的禮盒,送給樓昌當「定金」。
樓昌雖貪婪,但他是一個很講信用的人,拿了別人的錢,就會真的幫別人把事辦妥。
朱襄很快就得到了好消息。他立刻再奉上五十金和新的香料禮盒,愉快地和樓昌完成了這場交易。
廉頗和藺相如看着這場交易完成。雖然目的達成了,但是他們的臉色都非常難看。
廉頗和藺相如為戰國立下不菲功勞,樓昌只是一個會拖後腿的庸才。
但他們倆連趙王的面都見不上,樓昌拿了一百五十金和兩盒香料就能將朱襄順利推舉給趙王。
廉頗譏笑道:「藺卿,你是不是後悔沒早點去找樓昌?你若早找了樓昌,朱襄都已經當了幾年官吏了!」
藺相如聽著廉頗陰陽怪氣地叫他「藺卿」,冷哼一聲,沒回答。
他心裏十分氣憤,什麽話都不想說。
朱襄打圓場:「樓氏曾為趙國宗室,他雖不如平原君和平陽君,但在趙王心中,自然也不是其他人可比擬。藺翁別生氣。」
藺相如瞥了朱襄一眼。他難道是生氣趙王更親近樓氏?他是生氣趙王居然更親近樓昌這個貪婪廢物!
有外人在,藺相如不好當眾抱怨君上。他岔開話題:「你需要什麽,一定要讓君上給足。即使你是政兒舅父,秦人兇殘,此行也十分兇險!」
朱襄道:「藺翁,你放心,我最怕死,肯定做好萬全準備。」
聽朱襄說自己怕死,藺相如臉上閃過複雜神色。
他伸出枯樹枝般的手,輕輕揉亂了朱襄的髮髻:「怕死就好。你一定要怕死。儘力而為,若事不可為也不要強求。我等你回來。」
廉頗嫌棄道:「就你那身手,恐怕沒到長平就被山匪劫了。我雖然被奪了兵符,強裝的家丁還有些。好好躲在我給你的護衛身後,明白嗎!」
朱襄立刻感謝道:「是。謝廉翁。」
廉頗伸出蒲扇大的巴掌,使勁拍打朱襄的背:「給我活着回來!」
朱襄承諾道:「放心,我一定會活着回來。」
荀況沉默了許久,現在才說話:「趙王雖說同意你去當說客,但也會考驗你。先想想如何通過考驗,再想去長平的事。朱襄,你一直不肯告訴我們你要如何說服秦國,現在總該說了。」
朱襄道:「秦人殺俘,一是沒有糧食養活那麽多戰俘,二是憎恨趙國橫插一手。但秦國攻打上黨和長平就是為了利益,只要給他們足夠大的利益,或許就能救下趙國戰俘。」
「我會攜帶糧草前去長平。以我攜帶的糧草,和趙軍營地中被秦軍截斷的糧草,至少能吃三四月。這三四月,我會帶領趙軍種植馬鈴薯,告訴他們只要有足夠多的人力,他們就能收穫幾倍的糧食。留下戰俘,比殺掉戰俘更划算。」
「我還會勸說趙王獻出上黨以東原本屬於趙國的幾個小城。以趙國目前力量,已經無法阻止秦國將太行山麓完全吞並。就算現在不獻城,等秦軍稍稍休養,肯定會立刻進攻那幾座城池。不如現在獻出,秦國免於耗費兵力糧草,趙國也不用擔心再起兵鋒。」
「動之以利後,我再曉之以理。如果趙國戰俘主動投降,秦國若是阬殺降卒,以後六國誰還敢投降?他們必定會和秦國拚死。武安君是宿將,他肯定明白若秦國之後打的每一場戰爭對方都要拚死,秦國會贏得多艱難。」
廉頗、藺相如和荀況都在思索朱襄這一番說辭,有幾分成功的可能。
廉頗摸了摸鬍鬚道:「以兩軍交戰,兵卒悍不畏死來勸說白起,有說服他的可能。」
藺相如嘆息道:「真不想讓秦國得到馬鈴薯。但為了救回幾十萬趙人,給他們就給他們吧。」
荀況欣慰道:「沒想到你還有縱橫家的本事。」
朱襄嘴角抽搐。荀子,你這是在誇我還是在罵我?你老人家可是寫了許多文章罵縱橫家啊!
三位老者都認為朱襄此次出使的成功率至少有五成。剩下五成,就要看白起本人的性格了。
如果白起是個如傳聞中那樣嗜殺如命的人,朱襄就算有再多的大道理,他也聽不進去。
不過朱襄拿出了足夠的利益,白起就算不接受,也不會和朱襄撕破臉。朱襄肯定會安全回來。這讓三位老者鬆了一口氣。
他們想,正如朱襄自己所說,朱襄還是很惜命的。
朱襄以為趙王會親自召見他、鼓勵他。
沒想到他呈上了寫了自己想法的木簡後,趙王就直接同意了,根本沒有親自接見他的打算。
朱襄很是疑惑。趙王難道如此信任他嗎?
樓緩沒有聽到朱襄和藺相如、廉頗、荀況三人的聊天,但他從樓昌那裏得到了消息。
樓緩悄悄對朱襄說:「趙王不在乎朱襄公是否能成功。若成功最好;不成功,他就要拿朱襄公的命平息趙人的憤怒。所以他才認為不需要來接見你。」
朱襄這時候居然還能笑出來:「就算這樣,他也應該接見我,做出一副對我很重視的態度啊。這趙王,還真是有意思。」
樓緩嘲諷道:「確實有意思。」別說比他的君上趙王,比趙何那不孝豎子都差遠了。
朱襄道:「不見就不見吧。不見更好,我也懶得應付他。」
他停頓了一下,道:「你不僅是夏同派來的人,也是公子子楚派來保護政兒的人吧?」
樓緩微愣,然後嘆息道:「瞞不過朱襄公。」
朱襄道:「夏同一個落魄士子,哪有本事尋得能說動樓昌的人?他已經成為公子子楚門客了?還是應侯的門客?」
樓緩表情不變,隨口胡扯道:「夏同在為公子子楚效力。」
朱襄嘆息:「他倒是找了一個好主家。我就放心了。等雪和政兒入秦,夏同作為公子子楚的下屬,應該也能幫襯他們。」
樓緩皺眉道:「朱襄公,你這話是何意?趙王昏庸,難道你還要留在趙國,繼續為趙王效力?就算朱襄公想為趙王效力,趙王也不見得會用朱襄公你啊。」
朱襄再次笑着嘆了口氣,道:「既然你是公子子楚派來保護他兒子的人,我就和你實話實說了。無論我這次出使成功或是失敗,等我回趙國之後,趙王必定會處死我。你們正好趁此機會要回質子,接雪和政兒去秦國。雪和政兒就拜託你了。」
他剛穿越到這裏的時候,很不習慣下跪和叩首。
現在,他已經習慣了。
樓緩趕緊扶起朱襄,焦急道:「朱襄公這是何意?!」
朱襄起身後,對樓緩搖了搖頭,道:「你就當我是未雨綢繆吧。」
朱襄雖相信樓緩會保護好政兒,但不會完全相信樓緩這個人,所以他不會告訴樓緩自己的目的。
樓緩知道朱襄不相信他,心裏焦急,也無法追問。
而且他有信心。有樓昌那個蠢貨在,就算趙王想殺朱襄公,他也一定能想出把朱襄公救出趙國的辦法。
趙王雖然沒有親自召見鼓勵朱襄。朱襄要的東西,趙王給的還是挺爽快,沒幾日糧草和地圖就準備好了。
這次糧草比廉頗和趙括出征的時候籌集得更迅速,因為這是貴族們捐獻的。
如果幾十萬趙軍都死在了長平,別說沒人給趙國種地服徭役,其他貴族也會受到很嚴重的影響。
這個時代和中世紀的歐洲類似,國君出征的時候,大小貴族也會出將出兵隨行。打了勝仗,他們就能分到戰俘和戰利品。
如果趙人死得太多,貴族家也抓不到人種田了。雖然這不至於讓貴族們餓肚子,但一想到糧倉裏會少一小半糧食,貴族們也很心疼啊。
更重要的是,如果趙國防衛太過空虛,其他國家如果乘虛直入攻打邯鄲,他們也會有危險。
所以這時候趙國的貴族都展現出了自己的慷慨,光是平原君一人就提供了一百車糧草。
朱襄帶著糧草和地圖出發了。
出發之前,他和雪、嬴小政擠一塊睡了一晚。
現在已經是八月中旬,天氣不算熱。但已經被朱襄養出了嬰兒肥的嬴小政就像是小火爐般,把他的舅父和舅母熱出了一身汗。
嬴小政最初來到朱襄家時,睡着睡着,小身體就蜷縮起來,特別沒有安全感。
現在他小短手搭在舅父胸口上,小短腿踹了舅母一腳,一個人占的空間比大人還多,十分囂張。
雪把嬴小政亂揮亂蹬的小短手小短腿放好,小聲道:「政兒越來越乖巧了。」
朱襄無語:「雪,你管這個叫乖巧?」
雪失笑:「就是乖巧。」
朱襄無語:「行,你說乖巧就乖巧。」
雪沉默了一會兒,聲音壓得更低了:「良人,你此行真的沒有危險嗎?」
朱襄在被子裏的拳頭握緊,輕鬆地笑道:「如果是正常情況,肯定沒有危險。但路途遙遠,我可能生病,可能遇到山崩地裂,可能遇到匪徒……哎喲,別掐我!你掐我,我就去把政兒掐醒!」
雪急道:「你說什麽胡話!不準說!」
朱襄揉了揉被雪掐疼的隔壁,安慰道:「我這不是把所有情況都說出來嗎?如果沒有意外,我肯定能回來。如果遇到意外,就要有勞我的妻將政兒帶大了。他是唯一和我有血緣關係之人。如果政兒沒了,我就沒臉去見阿父阿母了。」
雪心頭一疼。她知道良人在開玩笑,但聽不得這樣的玩笑。
雪無法想像,沒有良人,她要怎麽活下去。
但雪是這個時代一位很普通的傳統女子,她還是朱襄的父母撿回來為朱襄傳宗接代的童養媳。平時朱襄總是寵溺着她,願意聽她的話。但當朱襄非常嚴肅地要求她做什麽事的時候,雪不能拒絕。
何況是留下唯一血脈至親這樣的事。
雪的眼淚流了出來。她想說「好」,但說不出口。
在良人還在的時候她很堅強。一想到良人不在了,她就變得懦弱,連心裏想一想都不敢。
「睡吧。」朱襄越過呼呼大睡的嬴小政,輕輕撫摸著雪柔順的秀髮。
他悄悄弄出了植物精油,給雪製作了洗髮露。所以雪的頭髮特別柔順,特別香。朱襄每次撫摸雪的秀髮時都非常幸福。
雪像小孩一樣,在朱襄的手心上蹭了蹭,哽咽道:「良人一定要回來。」
朱襄:「嗯。」
回來,是肯定能回來。只是回來後……
他知道自己如果出事,與他相依為命的雪一定想隨他而去。
所以他才讓雪和政兒朝夕相處,讓雪對政兒生出母子親情。為了養育政兒,雪就算再難過也一定能活下去。因為他的雪就是這麽堅韌的人。
將女子與孩子綁在一起真的是一件很殘忍的事,朱襄很愧疚,但他想讓雪活下去。
他相信時間一定能沖淡悲傷。一年、兩年……十年,雪或許不會忘記他,但也不會再因為他的離去而影響生活。
朱襄輕輕撫摸著雪的頭髮,和從小到大哄雪睡覺時一樣。
雪也像以前那樣,雖然心裏難過,也很快沉沉睡去。
至於嬴小政,他繼續呼呼大睡,對身旁發生了什麽事一無所知。
小孩子在感受到安全的時候,睡眠總是極好的,一閉眼一睜眼就是第二天。
嬴小政睜開眼睛之後,翻過身,「啪」地一下,砸在舅父的身上。
朱襄閉着眼睛痛呼:「哎喲我的政兒呢,舅父又怎麽惹你生氣了?」
「沒有惹我生氣。」嬴小政在朱襄肚子和胸口上撲騰,就像是一隻小胖魚。
朱襄睜開眼,道:「是不是捨不得舅父出遠門?」
嬴小政緊緊摟著朱襄的脖子,差點把朱襄勒斷氣。
「停停停,你怎麽力氣這麽大?」朱襄趕緊爬起來,把試圖謀殺他的外甥從身上扯下來。
雪被吵醒了。她揉了揉眼睛,愣愣地看着朱襄,眼淚又流了出來。
看見舅母哭了,嬴小政雖然認為舅父肯定能安全歸來,心裏一點都不悲傷害怕,但也眼睛一眨,跟着舅母一起落淚。
朱襄哄了大的哄小的,哄了小的哄大的,待出門的時候,都差點誤了時辰。
在馬車旁,藺贄扶著藺相如,廉頗正在訓斥自己的家丁,荀況和蔡澤各提着一個大盒子,已經等候多時了。
「抱歉,政兒哭鬧得厲害,出門晚了。」朱襄道歉道。
被雪牽著的嬴小政嘴一咧,又嚎了出來。
他不擔心舅父,但他還是掙脫了雪的手,撲到朱襄身前,抱着朱襄的雙腿不肯鬆手。
「舅父,別去,別去了好不好!我們就留在家裏!」嬴小政突然感到了驚慌。他以為自己不會驚慌,不會在舅父建功立業揚名天下的時候阻攔舅父。但他現在完全控制不住自己。
「不行哦。舅父已經承諾了。」朱襄揉了揉嬴小政的腦袋,將嬴小政交給了雪。
雪拍著嬴小政的背,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流了出來:「良人,保重。」
朱襄替雪擦乾眼淚,道:「嗯,你也保重。」
朱襄深呼吸了一下,正了正衣冠。
雖然朱襄的年齡已經及冠,但庶人不戴冠,冠是士人的標誌。
朱襄之前被授予了低等官職的時候,也沒有戴冠。
現在他穿上了趙國貴族最喜歡的胡服,戴上了代表士人的頭冠,將頭髮梳得一絲不苟。他的背也挺得筆直,向眾人作揖告別的姿勢十分完美,彷彿是從書中走出來的模範。
「諸位不用相送,我去了。」
朱襄朝眾人作揖告別之後,登上了馬車。
馬車夫揚起馬鞭。
「等等!」平原君趙勝和平陽君趙豹匆匆趕來。
朱襄知道趙王不會相送。趙王不來,其他趙國高官也會顧忌趙王,應該不會前來。他沒想到,平原君和平陽君居然來了。
趙勝捧出一柄刀華麗的寶劍。
趙豹捧出一塊如羊脂的玉玦。
寶劍贈勇士,玉玦贈英雄。
「無論此次出使是否成功,我會儘力保下你的性命。」趙勝承諾。
顯然,他也知道趙王試圖讓朱襄背負自己的過錯。
趙勝雖在上黨一事上利令智昏,但他確實是一個遵循貴族士子道義精神的人。否則那麽多王公貴族都養士,他為何能名列四公子之列?所以他承諾會竭力保護朱襄。
「珍重。」趙豹道。
趙豹是個謹小慎微的人,所以他不會像趙勝那樣承諾。但他將貼身的玉玦相送,也象徵他暗中的決心。
朱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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