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簫】》[【無名簫】] - 第3章 經樓奇遇(2)
極深的山谷,只有天然的石洞可通,人工無論如何是無法打通這兩山的距離。
這是一件叫人無法忖度的奇異之事,上官琦雖是聰明絕頂之人,也無法想得其中原因。
他茫然地聽了一陣,又循聲向那山壁之上爬去。
當他爬上山壁之時,那激昂悲壯的蕭聲,突然又消失不聞。
他已聽出來那蕭聲,似在石壁之間流動,無可捉摸,但他仍然在那山壁敲打一陣。
直到他真氣不繼、難以在石壁間停留之時,才躍落實地,盤膝而坐,閉目調息。
這詭譎蕭聲,激起了他強烈的好奇之心,暫時把生死之事,置之度外,等那蕭聲重起。
哪知過了有半個時辰之久,不再聞那蕭聲傳來。
他睜開眼望望無際的蒼穹,心中暗暗忖道:「快啦!午時之前,我身受的劇毒,如那蕭聲不能在午時之前重起,今生今世,就永難再聽得那蕭聲了。」
昨夜之事,一幕幕重在他腦際展現。忽然想到昨育在大殿之時,也曾聽到過這奇異蕭聲,此處相距那古剎不下四五里路,如果那吹蕭之人,真的藏在那石壁之中,蕭聲卻難傳入古剎……
正在忖思之間,裊裊蕭音重又響起。這次他心中早有了戒備,凝神靜聽,想分辨出來那蕭聲究竟來自何處。
哪知事情的變化,又大大地出了人意料之外。這次傳來的蕭聲,竟似從甚為遙遠之處飄來,聲音雖然不大,但卻聽得甚是清楚。
他本想去追查那蕭聲的下落,但經過了一陣時間的思慮之後,又改變了主意,盤膝坐下,閉目靜聽。
但聞這次傳來的蕭聲,低沉幽婉,和剛才兩個又不相同,不禁暗自嘆道:「這吹蕭之人,也不知能吹出幾種音韻,似每次的蕭聲都不相同。」
忽然間,蕭聲高技,聲音由低沉突轉嘹亮,那吹蕭之人也似由極遠的地方突然之間又在左面山壁之中。
這怪異得難以使人忖度的蕭聲,激發了上官琦潛伏在性格中的倔強,尋找那蕭聲來源的意志,更為堅決。
這時,他不再追到那傳出蕭聲石壁前去探測,一提真氣,向一株巨大的松樹之上爬去。
這棵樹已不知有幾百千年,足足有五六丈之高。
他爬上了樹頂之上,凝神靜聽。哪知這一來,竟被他聽出一些蛛絲馬跡。
原來他感覺那蕭聲,似是先由其他地方傳來,撞在那山壁之上,然後發出迴音。
不過,那傳來的音波十分輕微,撞在山壁之上的迴音,卻又非常嘹亮。
他忽生奇想地忖道:「雛道有一個人,站在很遠的地方,以精深無倫的內功,吹出一陣音波,待那音波撞在山壁上,才發出回聲?」
這是一個不着邊際的奇想,連他也不相信,世界會有此等之人、此等之事。
可是,除了這個玄奇的想法之外,更無法解釋那蕭聲何以會在石壁中透出的原因。
仰臉望去,只見太陽已近中天,不禁豪氣一餒,暗道:「如果我還能活上兩天,定要把這蕭聲來源查出不可;可是,天色已近午時,而我在午時之前,要毒發而死。」
要知千臂毒叟翁天義,以用毒馳名江湖,上官琦心中已自認身中劇毒,翁天義警告之言,時時在耳際響起:凡是身中他毒針之人,午時之前,必然毒發而死。
精神上的感受,使他對生命已失去信心。一個即將訣別世間一切的人,要他在僅有的片刻生命之中,大耗精力,去尋找那奇異蕭聲的源出之處,實是大不可能之事。
上官琦此刻的心情,正陷入兩個極端衝突之中。他先天性格中潛伏了無比的倔強,一向意志堅決,想到之事,立刻就做,不畏任何艱苦;但他估計自己的生命,無論如何無法完成這件工作。即使他此刻,已經確然知道,這蕭聲,是一個站在很遠地方的人,以近於玄奇的深厚內功,吹出了一種音波……但他自己生命存在的時間,恐怕亦無法允許他追尋到那人的停身之處。
他緩緩地落下了松樹,背倚樹榦,坐在濃蔭下,想着十數年的經歷之事,不禁黯然神傷。恩師八九年教養傳武之苦,完全付之東流,竟然在自己將要藝成出師之際,身受暗算,中了劇毒……
忽然又想到昨宵大殿上親目所見的凄慘之事,四位師叔暴斃當場,門下弟子無一能夠倖免,只有那四個卧底之人,卻完成任務而去。恩師以身中劇毒之身,追趕翁天義,生死下落不明,自己也將毒發而死。
這一網打盡了中原五義和門下弟子,連一個報仇的人也都不留在世間,死得不明不白,連真正主謀此事的人是誰,也不清楚。
萬千事端,紛至沓來;二十年諸般經過,一齊湧上心頭。
這大概是任何事先知道自己死期的人,難以避免的心情。在愈接近生命短促的時間中,所想的事情愈多。
突然間,蕭聲一變,只聽裊裊音韻之中,充滿了慈愛,有如母親呼喚一般。
上官琦不自覺中,緩緩站起身子,順着蕭聲走去。要知他此時心情,最易為這至情至聖的聲音感動。片刻之間,已完全為那蕭聲控制,失去了主宰自己的力量。
腦際中一片茫然,暫時把即將毒發身死的事情忘去。
這次蕭音似是有意引他,不再像適才那般不可捉摸,清音縷縷,從一定方向傳來。
上官琦不知不覺中加快了腳步,片刻間重又回到那古剎所在。
他此時已被蕭聲控制,毫不猶豫地舉步登上石級,直向古剎後面走去。
這是一座荒涼的古剎,殘垣斷壁,滿目破損,荒草盈尺,蛛網塵封。
上官琦在蕭聲接引之下,奔到古剎後院一座殘破古樓的旁邊,蕭聲突然中斷。
抬頭望去,只見那古樓隱隱可見「藏經樓」三字。
這座古剎雖然荒涼殘破,但規模卻甚是宏偉,卻沒有一個主持的和尚,而且周圍五里之內,沒有人家居住。
蕭聲一落,上官價的神志突然清醒過來。他打量了一下四周的景物,抬頭望望天色,但見麗日當空,已是近午時分。
他忽然又想到自己身受劇毒之事,看秋陽當中,想那毒性即將發作。
他為即將死亡的生命輕輕嘆息一聲,舉手推開兩扇緊閉的黑漆大門。
這座樓門,已不知多少年沒有動過。上官琦舉手推門,門雖然應手呀然而開,但積塵橫飛,彌目難睜。上官琦疾向後退了數步,待了良久時光,那門上積塵,才完全落盡。
定神望去,只見數十個瓦壇,已不知好多年沒有人打掃了。
上官琦緩緩步入廳中,目光掃驚全室一周,但大廳中除了那整整齊齊的瓦壇之外,再也沒有其他之物。
他常和恩師在江湖上走動,已有甚多閱歷,一瞧那瓦壇形狀,已然辨出是存放屍骨之物。
除了這數十隻整齊分列的瓦壇之外,左側壁角處,突出了一座樓梯。
上官琦毫不猶豫地走了過去,他要儘可能爭取時間,以充實生命中的見聞。縱然他明知這樓梯上布滿了陷講,也將毫不考慮地衝上樓去。
製作樓梯的木料,似是異常堅硬,居然毫無腐朽之處。
走上十五層樓梯,眼前的是一座廣大的經堂,但見四面盡都是緊閉的木櫃,這本質似都是上好之材,除布滿積塵之外,竟無一處破損。
他緩步繞了經堂一周,除了藏經的木拒之外,再也找不出一點痕迹,那蕭聲不知從何發出。
他打開了一扇窗子,看看天色已近午時,心中暗暗想到:快啦;毒性就要發作了,這地方如此幽靜,倒是一處極好的埋骨之所。
他選擇了一處適中的地方,拂去積塵,仰臉倒卧在樓上,想道:「就這樣安靜地死去,讓這萬卷藏經相伴着我的屍體吧!」緩緩閉上了雙目,他自忖必死,萬念俱灰,不大工夫,竟沉沉睡去。
待他醒來之時,天色已然人夜,滿室漆黑,伸手難見五指。他心中早存着自己死去之念,醒來雖見景物,只道自己已經死去,緩緩坐起身子,暗道:「我現在不知是人是鬼……」
忽覺涼風拂面,飄傳來濃郁的桂花香味,他已嗅到過此種香味,此刻重又聞到,腦際忽然一清,伸出食指,在口中咬了一下。只覺一股疼痛,神智全復,暗道:「我還好好的活在世上么!」站起身子,舉步向窗口走去。探頭一望,只見滿天寒星,閃爍生光,陣陣夜風,掠面而過,濃郁的桂花香味,也更加強烈。
這時,他已確定了自己還活在世上,心中甚感奇怪,暗道:「千臂毒叟翁天義,以用毒名滿天下,大殿所有之人,除了那四個派來卧底之人以外,都中了翁天義之毒死去,不知我何以竟然未死,還這般好好的活在世上?」大殿上諸般經過之情,又-一在他腦中展現。
忽聞一聲長嘆,由那屋頂之上,傳了下來。
這聲音來得甚是突然,在這等荒涼的古剎之中,縱是膽大之人,也不禁心生驚怖之感……
他為這突來的長嘆聲,驚嚇得顫慄了一下,只感背脊之上,升起了一股寒意。下意識伸手向背上抓去,一把抓空,才想起身帶寶劍遺失在大殿之上。
那長嘆之聲,口音甚重,他鎮定了一下心神之後,仍然能清晰地記得。他確定那聲音決非幻覺的感應之後,忽然生出了一種好奇的衝動,暗道:「這經樓附近,如植有桂花之類,何以我在登上這經樓之時,未能嗅到?難道這桂花香味,是從甚遠之處飄來不成?」他聯想到,聞到這桂花香味之後,緊接着就聽到那詭異的蕭聲,心中忽然一動,振臂穿窗而出,懸空一翻,落到屋面之上。
抬頭望去,星光下,只見一個鬚眉俱白的怪頭,出現在一張窗口之上。
原來這經樓之上有着一個兩間房子大小的閣樓,因那經樓廣大,這小閣樓築建在這經樓屋頂之間,如若不到經樓屋面之上,很難瞧得出來。
那人似是憑窗而坐,下半身完全被板壁遮去,只露出一顆鬚髮虯結的怪頭。
此時此地,驟然間出現了這般形狀的一顆怪頭,就是上官琦膽子再大一點,也有些心驚肉跳,頭皮發炸,失聲一叫,本能地一閉雙目。
待他心神略定,睜眼望去之時,那出現在窗口的怪頭,已然不見。
他仔細打量閣樓一番,只見四面都開着長官,濃郁的桂花香味,都從那閣樓之上飄出。室中一片漆黑,無法窺得景物。
他緩步走到那閣樓前面,凝神向里望去。
他目光本有黑夜辨物之能,這一用心瞧着,果然看清了室中景物。
只見剛才那出現在窗口的怪頭,端正地放在閣樓正中一般。
上官琦略一沉吟,心中已經明白,原來那人穿着一身黑衣,在沒有燈光暗室之中,瞧去有如單單的一顆怪頭,放在那裡一般。上官琦瞧了一眼之後,心中暗暗忖道:「這人不但裝束詭異,而且選擇了這樣一所陰森恐怖之處,作安居之地,自非是什麼好人,還是別惹他好了。」
正待轉身而去,忽聽那室中怪人冷冰冰地喝道:「哼,你心中敢罵老夫么?」
上官琦聽得一怔,道:「你怎麼知道我心中在罵你了?」
那怪人道:「我瞧你臉上神情,就知道你在罵我了。如是在老夫年輕之時,早就把你一掌劈死……」他微微一頓之後,又道:「現在我年紀大了,火氣小了,你心中罵我幾句,我也不放心上啦。」聲音語調之中,充滿着晚年的寂寞。
上官琦忖道:「我雖沒有暗中罵他,但心中對他卻有厭惡之感;在這等夜暗之中,他能瞧出我臉上神色表情,目光可算銳利驚人。」
只聽那怪人繼續說道:「這閣四面,都開有窗子,你如想進來瞧瞧,儘管請進吧!」
上官琦又向前走了兩步,問道:「老前輩可就是那吹蕭之人么?」
那怪人似是十分喜悅別人讚美,當下說道:「不錯,不錯,不知吹得好是不好?」
上官暗暗暗吃了一驚,忖道:「如那蕭聲果真是他所吹,此人內功的精湛,實是生平僅見之人。」
那怪人見上官琦怔怔地沒有回答,心中似是很不高興,又提高嗓子問道:「你說我那蕭吹得好是不好?」
上官琦被他這一喝問,心裏想道:「你這人的性子倒是很急呢。」當下答道:「老前輩的蕭吹得實在太好了。」
那怪人彷彿不信他的話,又追問道:「你這話是真的么,還是存心欺騙於我?」
上官琦道:「我的話,句句都是由衷而發,怎的會相欺於老前輩呢?老前輩試想,如若我不是被老前輩那美妙動人的蕭聲所引,又怎能找到此處,又怎能有緣拜會老前輩呢?」
那怪人一聽上官琦之言,竟高興得微笑出聲,點點怪頭,道:「你這話倒也是實在之言,想來確不是討好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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