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寧周顯恩》[謝寧周顯恩] - 第2章

她正捻着針線,剛要刺破絹布,就聽得門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抬起眼時,只見雲裳氣喘吁吁地跑了進來,扶着門框,拍了拍胸脯,急急地道:「夫人,老太君派人傳話,說是宮裡來了人,指名要您去前廳接見。」
謝寧手指一怔,眸光沉了沉。宮裡為何來人,難不成還是跟上一次宮宴的事有關?
但見雲裳一臉擔憂,她才溫聲道:「不必擔心,也未必是壞事。」
周顯恩此刻不在屋內,她也只得放下針線,理了理衣裙,便由雲裳攙扶着去前廳了。
她腳上的傷只能勉強走路,也走不快。足足走了快小半個時辰才到了前廳,正巧周家人都在廳內,周顯恩在一旁坐着,宮裡來了人,他似乎一點也不意外,只是隨意地喝着茶。
茶香繚繞,在空氣中圈出一陣陣白霧。見他這樣,謝寧也安心了些,應當不是什麼壞事。
正廳處,立着幾個藍袍圓領的小火者,恭敬地端着托盤,蓋了紅布瞧不清是什麼。打頭的是一位麵皮灰白,兩腮泛紅,着絳紫色長袍的老太監,氣定神閑地站着,雙目微闔,手裡正捏着七色絹布寫成的聖旨。
見着謝寧進來,廳內的人瞬間將目光投到了她身上,神色有些複雜,羨慕有之,嫉妒亦有之。
老太監將眼皮掀開了一條縫,瞧了瞧一臉困惑的謝寧,低咳了一聲,旁邊的小火者立即端着魚鳥紋青花面盆過來了,盆沿搭着一條素色的帕子。
「請夫人凈手。」小火者低頭,恭敬地行了個禮。
謝寧左右瞧了瞧,一面又探出手,在面盆中一洗了洗,隨後那小火者就退到一旁了。
一切準備妥當,老太監一抖袖子,就打開了手上的聖旨,周家眾人紛紛跪了下去,謝寧由雲裳扶着,也恭敬地跪在地上。
老太監環視一圈,肅靜無聲後,方捏着嗓子高喊道: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鎮國大將軍夫人謝氏寧,賢良淑德,蕙質蘭心,品行端方。今特冊封為國夫人,位列一品,欽此。」
謝寧微睜了眼,被這突如其來的冊封聖旨都弄得糊塗了。雖心有疑竇,她還是不慌不忙地磕頭行禮,雙手高舉:「臣婦接旨。」
那老太監往前行了幾步,將聖旨交託到她的手上,見謝寧抬起頭,他灰白的臉上忽地擠出一絲笑,恭敬地道:「咱家就恭喜夫人了。」
雲裳扶着謝寧起來了,她亦點了點頭:「多謝公公。」
老太監往後一轉身,抬了抬手:「呈上來。」
幾個小火者得令,端着手裡的托盤就行了過來。老太監一一揭開紅布,露出一整套的朝服,依次是鳳冠,玉帶,長袍,官靴。
鳳冠上珠玉串連,華貴卻不甚繁重,綴着瓔穗。長袍為淺紫色,衣擺處綉着振翅白鶴,官靴色黑,正中嵌着白玉。那條玉帶更是通體溫潤,色澤通透。
周府的下人將托盤接過,那老太監又抬手跟謝寧道了好幾聲賀,這才慢慢悠悠地走了。
太監一走,府里的男眷女眷們也都圍了過來,七嘴八舌地說著,面上笑意盈盈,紛紛道賀。還有人目不轉睛地盯着那一整套的朝服,面上雖然是在恭維,眼裡的嫉妒之色卻是掩都掩不住。
膀大腰圓的五夫人樂得眼睛都成了兩顆豆子,拉着謝寧的手就笑哈哈地道:「當初你進府,我就瞧着這姑娘是個能幹人兒,果不其然,還真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顯恩是鎮國大將軍,你呢就是一品誥命夫人。一家子,就你夫妻倆是頂頂光榮的。」
謝寧笑着應了,一旁的雲裳卻暗自撇了撇嘴,如果她沒記錯的話,當初她家夫人剛進府的時候,這位五夫人可沒人冷嘲熱諷地故意刁難。如今倒是擺出這副嘴臉了。
周玉容站在人群外,瞧着被圍在中心的謝寧,微張了唇縫,別過頭譏笑了一聲。一群勢利眼,現在人家得了誥命就跟狗一樣巴結了上去。
她瞥了一眼謝寧,眼中露出幾分不屑,扭頭就走了。只是捏着帕子的手攥得緊緊地。
四夫人因着她兒子周顯德的事對謝寧也是恨之入骨,見着她今日躍上枝頭,只覺得哪兒哪兒都泛噁心。冷哼了一聲,也跟着周玉容前後腳地走了。
謝寧從人堆里抬頭望了望,周顯恩就一直坐在不遠處的角落,門柱上的帳子垂下,圍出小半的陰影。
似乎是注意到了謝寧的目光,他只是挑了挑眉,不冷不淡地瞧了她一眼。
不知為何,見着他,謝寧突然覺得安心了許多。
常老太君端坐在席上,抬手咳了咳,也端起笑臉:「新婦現下封了誥命,往後便不用來早晚昏定請安了。」
謝寧是一品誥命夫人,而常老太君也是一品,論起來,二人現下是平起平坐了。再受她的禮,便有失規矩了。
謝寧忙低頭道:「祖母言重了,謝寧無論如何,都是周家的孫媳,是您的後輩,行的自然是晚輩的禮數。」
常老太君笑了笑,眼中也浮現出幾分滿意,卻還是擺了擺手,讓她不必早晚請安了。說罷,她也便同謝寧又寒暄了幾句,由下人扶着回房了。
一見老太君走了,眾人又恭維了一番,也便陸陸續續地走了,偌大的前廳就剩幾個人了。
謝寧全程都有些雲里霧裡的,待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偏過頭瞧見那一整套的朝服和自己手上的聖旨,這才確認自己不是在做夢。
誥命加身可不是小事,未出閣的女子盼着嫁給好人家,勛貴家的的夫人都求着想得一個誥命。她不過是在太醫院躺了一會兒,竟平白被封了個一品誥命夫人?
她抬起頭,望向不遠處還在喝茶的周顯恩,見他毫不意外的樣子,她也便慢慢騰騰地走了過去。
她在他旁邊坐定,眼神微動,小聲地問道:「將軍,我為何會被封誥命啊?是因為您么?」
有功勛在身的朝臣,自可封蔭妻子,她也沒有立什麼大功,那只有可能是沾了周顯恩的光。
周顯恩將茶杯往旁邊一放,收了收垂落的袖袍,不緊不慢地道:「與我無關,只是因為你救了清音公主。」
謝寧似乎有些意外,救了公主封個誥命?若是平常的誥命還罷了,這可是一品誥命,似乎也有些說不過去。不過瞧着周顯恩一臉實話實說的模樣,她也就沒有再說什麼了。
周顯恩偏過頭瞧着她還有些苦惱的樣子,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封都封了,你受着就是了,管那麼多作甚?」
謝寧點了點頭,也不再去多想了,不過能封為誥命,得了這等殊榮,她心裏自然也是高興的。
見她瞧着那一套朝服,眼神帶了亮光,周顯恩往後靠了靠,漫不經心地道:「從現在開始,這府里的人各個見了你,都得畢恭畢敬地行禮,也沒人敢違逆你了。就算是你爹,往後他這個四品官見了你,也得給你行禮。」
謝寧低頭笑了笑,頗有些不適應,還是應着點了點頭。她倒是沒想過要誰見了她就得行禮,但多了個身份,行事也可以更方便些了。
她瞧了瞧周顯恩,他今日穿着寬大的衣袍,領口露出的鎖骨有些深,他最近好像又瘦了些。
周顯恩轉過頭,剛想同她說些什麼,手指忽地一怔。他別過眼,不冷不淡地問道:「你為我做的衣服呢?」
說起衣服,謝寧抿了抿唇,認真地瞧着他:「很快了,就差最後勾線了,明日就可以給您了。」
「那就快回去做。」周顯恩挑了挑眉,沉聲道。
聽他這樣的語氣,謝寧倒是沒有生氣,反而有些高興。他這樣就代表他喜歡她做的衣服吧。他做了這麼多事,她也只能在這些小事上回報他了。
她站起身,點了點頭:「那我先回去了,將軍也記得早點回來。」
她說罷,雲裳就扶着她走了。周顯恩一直瞧着她的背影,直到她轉過拐角再也瞧不見。
他面上的神色驟變,眉頭緊鎖,低頭劇烈地咳了一聲,肩胛骨似乎快要戳破薄薄的衣袍了。
他抬起手上的帕子,上面赫然是暗沉的鮮血,一大團,像鋪在地上的落梅。
他往後靠了靠,手裡攥着染血的帕子,嘴角勾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
她封了誥命,就算以後他不在了,她應該也可以過得很好了。

第42章除夕
清晨,雞剛叫過三聲,就是噼里啪啦的鞭炮聲接連響起,饒是後院僻靜,也能隱隱聽得到外面的熱鬧。
雖時辰還早,可外面的響動太大,謝寧也迷迷糊糊地起身了。她抬手揉了揉眼睛,另一隻手壓在絲衾上。後知後覺想起今日是除夕,怪不得外面這麼早就開始熱鬧了起來。
她轉過頭,本還困得眼睫染了霧氣,卻在見到坐在桌案旁悠閑喝茶的周顯恩瞬間睜大了眼。下意識的往絲衾里縮了縮身子,頗有些尷尬地道:「將軍,早。」
因着剛剛睡醒,她的尾音還有些上揚,帶了幾分迷糊。
周顯恩不冷不淡地「嗯」了一聲,沒有瞧她。謝寧這才慢騰騰地去取床頭的衣裙,腿動了動,就聽得床尾一陣清脆的碰撞聲。
她探過身子,歪頭瞧了瞧,卻見床尾掛了一串綵線編織的掛繩,上面串了滿滿當當的銅錢。花窗打開,幾縷曦光漏進來,灑在銅錢上泛着暖色。
她眼中亮起微光,臉上不自覺漫開笑意,連衣裙都忘了取,徑直爬到床尾,取下那串銅錢攤在手心裏。
她偏過頭,瞧着周顯恩的側臉,欣喜地問道:「這是將軍給我準備的壓歲錢么?」
自從她哥哥離了家,她已經兩年沒有收到過壓歲錢了。
「給秦風準備的,多了一串就給你了。」周顯恩抬手倒了杯茶,不冷不淡地回道。
謝寧瞭然地點了點頭,頗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過,我也不是小孩子了,您竟然還給我壓歲錢。」
周顯恩斜了她一眼,嗤笑一聲:「我上戰場的時候,你還是個捏泥巴的小娃娃。」
現在也是個小姑娘。
這話倒是讓謝寧沒法反駁了,他上戰場的時候,她才將將五六歲。不過這也是因着他從軍得太早了,十二歲就去了。她十二歲的時候還連條魚都沒有殺過。
她晃了晃手裡的彩繩,銅錢噹啷作響,煞是好聽。她瞧了瞧周顯恩,頗有些苦惱地皺了皺眉,她以為他不在意這些形式,就忘了準備了。可沒想到,他卻給她備了壓歲錢。
她想了想,利落地穿好衣袍,取下彩繩上一半的銅錢。三步並作兩步行至周顯恩身旁,將手裡的銅錢給了他:「我的壓歲錢分將軍一半,這樣,往後我的好運也能分您一半。」
周顯恩瞧着伸到他面前的手,白白凈凈,有些小,握着滿滿一把的銅錢。
他微愣了一瞬,撩了撩眼皮,有些好笑地偏過頭:「無稽之談。」
話雖如此,瞧着伸在他面前的手往回縮了縮,他眼神微動,還是抬手隨意地取了一枚銅錢,擱在了桌上。
謝寧見他收了一枚銅錢,也放心地笑了笑:「我現在去廚房讓他們備餃子來,將軍且稍等。」
她說罷便往外走了,行至門口時,忽地像是想起了什麼,回過頭小心翼翼地問道:「將軍,除夕夜街上會有儺戲,很熱鬧的,您要不要也一起去看看?」
儺戲不僅是給百姓解悶兒,還是驅邪避災的儀式,也是給新年討個好彩頭。若是周顯恩不願去,她便叫上雲裳一起。
周顯恩執着茶杯的手一頓,瞧着她站在門口的身影,逆着光有些瞧不清面容,唯有唇畔的笑意,真真切切。
他從不愛湊這些熱鬧,本欲拒絕。瞧見她的笑,腦海忽地空白一瞬。等他回過神時,卻發現自己剛剛鬼使神差地「嗯」了一聲。
見他竟然答應了,謝寧有些訝異地愣了愣。隨即面上的笑意加深,瞧了他半晌,才回過頭向院外走去。
周顯恩還坐在輪椅上,寬大的袖袍垂在一旁。目光偏轉,卻是停在了桌上的那枚銅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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