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雲舒撐起身子，皺着一張臉拍了拍身上的灰塵：：「京城馬車橫衝直撞這點倒是一點沒變……」
她嘟囔着，不由想起以前前世十一歲那年。
也是在這條街，一輛馬車直衝她而去，幸好身邊的晏平淵救了她。
思及過往，晏雲舒沉嘆一聲。
一路上她都在想，見了晏平淵該說什麼。
她怕晏平淵不相信自己就是晏雲舒，更怕他已經忘記自己了……
晏雲舒強提起精神，抓緊包袱看了眼身邊的客棧，還是繼續朝將軍府走。
而她身後幾尺外的晏平淵，在看到她的側臉時，眼中的光芒瞬時熄滅。
不是她……
晏平淵袖中的手慢慢攥緊，看着那抹杏色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
他自嘲一笑，整整二十年，自己為何還總以為她還在人事。
良久，晏平淵才轉身上了馬車，往太師府去了。半個時辰後。
晏雲舒終於走到了將軍府，看着熟悉的府門，她兩眼不覺一澀。
她不由自主地走進去，滿心都是久別二十年的故人們。
誰知剛踏上台階，守門侍衛便衝過來阻攔：「大膽！將軍府也敢擅闖！」
面對一張張陌生的面孔，晏雲舒耐心道：「麻煩替我向總管通報一聲，我想見見晏將軍。」
侍衛上下掃量着她，眼中滿是鄙夷：「將軍是你想見就能見的嗎？快走！」
晏雲舒正要解釋，卻見總管走了出來。
看着曾經不過鬢角雪白的總管如今已然滿頭銀髮，只是眉宇間的精明幹練依舊不變。
晏雲舒下意識地叫了聲：「王總管。」
總管停住腳，詫異地看着眼前風程僕僕的姑娘。
想起這些年不少人冒充晏雲舒的遠房親戚認親，他立刻沉下臉：「將軍去太師府赴宴，想攀高枝打秋風的話改天再來吧。」
說完，總管頭也不回地走了。
晏雲舒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侍衛推搡在地。
「若非看你是個弱女子，早就把你打出去了，還不滾！」侍衛痛斥，還不忘拔刀作勢。
晏雲舒心下無奈，只怕告訴總管自己就是當年的晏雲舒，他恐怕也不會信。
她站起身，深深看了眼府門上「精忠報國」的牌匾後朝太師府走去。
才入午時，原本晴朗的天突然烏雲密布。
太師壽宴上賓至如歸，道賀聲夾雜着杯盞碰撞聲。
晏平淵坐在上賓席，冷冽的氣勢讓人不敢隨意靠近。
他向來不喜這種場合，來這兒是給太師面子，其他人也不敢隨意敬酒。
直至太師過來，晏平淵緊繃的臉才有了絲鬆動。
「晏將軍可有心事？」太師款款落座。
晏平淵沉默了會兒後才回答：「過幾日就是雲舒生辰，許是咳咳咳……」
話還未說完，他便低眉咳嗽起來。
十八年前的一場傷寒險些讓晏平淵喪命，加之體內的寒毒，他落下了嚴重的病根。
礙於和晏老將軍的交情，太師不由擔心起來：「本太師知曉你不願娶妻，但你是晏家唯一血脈，總不能讓晏家絕了後吧。」
晏平淵不言，似是並不願提起此事，只說了句「多謝太師關懷」便起身朝後園走去。
這時，一小廝匆匆跑到太師便傳話。
「稟太師，府外有一女子求見晏將軍。」

18
第18章
聽見小廝的話，太師不覺一愣。
他看了眼晏平淵的背影，嘆了口氣：「告訴那女子，改日再去將軍府求見吧。」
小廝應了聲便退下。
陰沉的天飄起了雨，遠處的青山也在朦朧的雲霧中若隱若現。
晏雲舒站在太師府外，眼巴巴望着敞開的府門。
好不容易把小廝等出來，可對方卻只站在台階上，居高臨下道：「太師吩咐，改日讓你去將軍府求見。」
聽了這話，晏雲舒皺起眉。
此次出來匆忙，她身上沒多少銀兩，本就想着看一眼晏平淵再祭拜一下晏老將軍便回杭州，誰知一路都碰壁。
晏雲舒握了握拳，索性走到一邊的樹下等待。
宴會總有散去的時候，她就不信等不到晏平淵。
沒一會兒，大雨傾盆。
春日未過，雨水猶帶着刺骨的寒意。
風垂在晏雲舒濕透的春衫上，冷的她蹲下身收緊雙臂。
她凝着府門，只覺後背冷熱交加，趕路的疲憊也慢慢變大，讓她眼皮越來越沉。
不知等了多久，不少官員陸陸續續出來。
晏雲舒神色一滯，慌忙擦掉臉上的雨水，在眾人間尋找那抹身影。
可直至所有官員離開，府門口再次陷入沉寂，她都沒能看到記憶中那張臉。
就在晏雲舒滿眼愁緒時，一個玄色身影跨出府門。
她定睛一望，瞳孔驟然緊縮。
晏平淵一襲玄色刺金袍，身姿挺拔，雖年逾四十，堅毅的臉龐除了有幾分歲月的痕迹，眉宇間依舊是年少時的意氣風發。
只是曾經如墨般的長髮已夾雜着銀絲，眼神也不似從前那般清明。
晏雲舒頓覺心被揪成了一團，她抑着疼痛，一步步走了過去。
「太師留步，改日平淵再來拜訪。」晏平淵朝太師拱了拱手。
太師本想再勸他娶妻一事，可見他渾不在意，便也打消了念頭。
晏平淵正要上馬車，卻聽身後傳來一道帶着哭腔的呼喚քʍ。
「哥哥！」
久違的稱呼讓他的心猛然一窒：「雲舒？」
晏平淵屏住呼吸，轉身望去，可只一瞬，他眼中的光芒再次隕滅。
幾尺外站着一個身着杏色衣裙的姑娘，她年紀看來不過十五六，因渾身濕透而顯得分外狼狽，但從纖弱的身姿和俊俏的眉眼也能看出，她是個小姐。
晏平淵細看了她幾眼，才認出她正是來時險些被馬車撞倒的姑娘。
他恢復一如既往地冷漠：「姑娘認錯人了。」
說完，晏平淵便要上馬車。
晏雲舒眼底掠過絲慌亂：「哥哥，我，我是雲舒啊……」
只這一句，便像刺中了晏平淵的痛處。
他沉下臉，凜冽的眼神掃向晏雲舒：「你說什麼？」
晏雲舒看着晏平淵，喉間緊澀地開不了口。
一路上，她想了很多重逢的話，可到現在卻一句都想不起來。
只是看到平安無事的晏平淵，她不安的心也逐漸平靜。
晏雲舒兩眼酸澀，生生忍住想要解釋的衝動，輕輕搖了搖頭。
罷了，如今已經見了他，還有何放不下。
晏平淵凝着面前紅着眼的姑娘，心竟有些莫名的沉悶。
他眉頭緊擰：「把你剛才的話再說一遍。」
「我……」
晏雲舒臉色蒼白，只覺腦袋的昏沉感越來越重。
她踉蹌幾步，突然暈倒在地。
視線模糊間，晏雲舒看見晏平淵面露急色地朝自己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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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第19章
戌時過半，將軍府燈火通明。
床上的晏雲舒悠悠轉醒，她坐起身，揉了揉脹痛的頭。
她環顧四周，好一會兒才認出這是將軍府的西苑客房。
「吱嘎」一聲，門被推開。
一個丫鬟端着葯走進來，見晏雲舒醒了，稚氣未脫的臉上浮起抹輕蔑。
她將葯直接塞到晏雲舒手裡：「將軍吩咐，若是姑娘醒了，喝完葯後去前廳見他。」
晏雲舒愣住，原本平靜的心又起了波瀾。
她將苦藥一飲而盡後，在丫鬟的帶領下往前廳而去。
藉著廊上燭火，晏雲舒端量被修繕過的府邸。
一切都還如舊，只是比她還在時更加安靜了……
前廳。
晏平淵站在廳內，輕撫着手中晏雲舒的劍，不覺想起太師府外那個自稱晏雲舒的女子。
明明是兩張毫不相同的臉，為何眼神卻有着讓他說不清的熟悉感。
身後傳來腳步聲，晏平淵在斂去思緒放下劍。
「將軍，人帶來了。」
丫鬟行了禮後便告退。
偌大的前廳，只剩晏雲舒和晏平淵兩人。
「你是誰？」
低沉的嗓音驟然響起，讓晏雲舒心底泛起漣漪。
她看着面前挺拔的背影：「晏雲舒。」
晏平淵轉過身，如刀劍般鋒利的目光刺向晏雲舒：「你可知『晏雲舒』是什麼人？」
晏雲舒神色微滯。
晏雲舒是他的妹妹，也只是能是他的妹妹……
晏平淵踱着步，冷毅的側臉在燭光中更添幾分威嚴：「這些年來，冒充雲舒親戚的人不少，但自稱是雲舒的人，你是第一個。」
晏雲舒欲言又止。
前世今生這種事聽起來太過荒誕，她不知道該怎麼跟晏雲舒解釋。
半晌，在晏平淵探究的目光下，晏雲舒緩緩開口：「我叫晏雲舒，是蘇州城南晏員外的女兒。」
聞言，晏平淵怔住。
晏雲舒望着他，輕聲道：「我夢見晏雲舒將軍，她說她一直都很挂念你和晏老將軍，她還說她很自責，沒能好好跟你道別。」
「荒謬！」
晏平淵目露慍色，儼然將她的話當成了無稽之談。
晏雲舒望向桌上的劍，繼續說：「那把劍是晏老將軍送給她的，雲舒將軍帶着它出征建州，在堅守數月後，倭寇軍首領上野平趁夜用火炮偷襲，她帶領剩餘將士拚死守城，最終戰死……」
一字一句，猶如烈火灼燒着晏平淵的心。
他凝着眼前的女子，恍惚間，那張臉陡然變成了晏雲舒。
晏平淵無法控制雙腿，朝晏雲舒走近：「雲舒？」
他抬起顫抖的手，帶着絲膽怯，小心觸碰着那無數次出現在夢中的臉龐。
臉頰傳來的摩挲感讓晏雲舒眼眶一熱，險些落淚。
縱然她選擇放下，可那濃烈的不舍讓她難以自拔。
她好想告訴晏平淵，她就是曾經的晏雲舒，那個愛他至深的「妹妹」。
「哥哥……」晏雲舒啞聲喚了句。
這一聲像是喚回了晏平淵的意識，他愣了瞬後立刻收回手：「時候不早了，你先在府里休息一晚，明日再說。」
話落，候在廳外的丫鬟走了進來。
晏平淵背過身：「帶她下去。」
晏雲舒眼神複雜，但最後還是跟着丫鬟回了西苑。
待腳步聲遠去，晏平淵才開口：「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