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骨遙》[玉骨遙] - 第三章:血食

第三章:血食
天啊……那,那麽多的人瓮!
朱顏吃驚地看着這一幕,幾乎又要驚呼出來。幸虧時影一直捂着她的嘴,不讓她有再次驚動大巫師的機會。
「要女人。」大巫師低聲道,「十二個!」
「好。」大妃領命,從一排排的人瓮裏選了幾個年輕的,一個接着一個,從地窖裏提了上去,在雪地上排成了一列,「一下子用掉十二個,回頭可真是要花不少錢從葉城補貨——要知道,現在一個品相很差的鮫人都得賣五千金銖了!」
「要做大事,這點花費算什麽?」大巫師一邊檢視著從地窖裏提取出來的人瓮,一邊道,「鮫人一族壽命千年,靈力更強,換成是用普通人類做血食祭獻,得拿上百個才夠用。」
「那可不行,」大妃皺著眉頭,「本旗大營要是一下子少了那麽多人,這事兒蓋不住,一定會引起騷亂。」
「所以,就不要心疼金銖了。」大巫師冷冷道,手指敲著人瓮裏的鮫人,「只要娶到了朱顏郡主,將來整個西荒還不都是你的天下?
他的手指逐一敲著那些被剁去了四肢裝在酒瓮裏的女鮫人的頭顱,發出敲擊西瓜似的空空聲音。那些鮫人拚命地掙扎、尖叫,可是沒有舌頭的嘴裏卻發不出絲毫聲音,如同一幕令人毛骨悚然的默劇。
朱顏在一邊看着,只覺得刺骨驚心,緊緊攥著時影的袖子。
蘇薩哈魯的地底下,竟然藏着這樣可怖的東西!天哪……她要嫁入的哪是什麽霍圖部王室,分明是惡鬼地獄!
「天快亮了,要復活朱顏郡主,必須抓緊時間,」大巫師用法杖在雪地上畫出了個符咒,將十二個人瓮在雪地上排成一個圓。
「開始吧。」大巫師低聲道,「十二個鮫人當血食,估計也夠了。」
他開始念動咒語,將那一縷紅色的長髮握在了手心。那個祝頌聲非常奇怪,不是用空桑上古的語言吐出,而是更接近於一種野獸的低沉咆哮和吼叫,聽上去令人躁動不安,非常不舒服。
隨着他的聲音,他的雙瞳逐漸變了顏色,轉為赤紅,如同兩點火焰——大巫師一邊念咒,一邊凝視着手心,不停變換着手勢,忽然間,他手裏的那一縷頭髮竟轟然燃燒了起來!
這……這是什麽奇怪的術法?她在九嶷山那麽多年,竟然從來沒有聽說過!
朱顏驚詫萬分,側頭詢問地看着師父,然而時影只是聚精會神地看着這一幕,表情肅穆,眼神裏跳躍着火焰一樣的光,一動不動。
大巫師在風雪之中施術,手中的火焰越來越旺盛。一輪咒術完畢,他拈起了其中一根燃燒的髮絲,往前走了一步,念動咒語,「刷」的一聲,髮絲竟然直接插入了那個人瓮女鮫人的頭頂心!
那麽細小的髮絲,竟然如同鋼絲一樣穿破了顱骨。人瓮的女人的五官瞬間扭曲,顯然慘痛之極,卻怎麽也叫不出聲音來。
「住手!你這個瘋子!」朱顏憤怒已極,一時間竟忘了自己完全不是對手,想要衝出去扼死這個惡魔一樣的巫師。然而時影的手牢牢地捂住了她的嘴,不讓她動彈分毫。
他站在那裏,撐著傘,只是冷冷地看着這一幕慘劇,一動不動。
一根接着一根,燃燒的髮絲直插入人瓮的天靈蓋,如同一支支火炬。轉眼間,在這風雪之夜,荒原裏點起了一個火焰熊熊的大陣!
大雪裏,火焰在燃燒,布成了一個燈陣,以人的生命為燈油。大巫師盤腿跪在火焰中心,割裂自己的雙手,一邊祝頌,一邊將鮮血滴入了每一個人瓮的天靈蓋,然後再度展開手臂,將流着血的手伸向黑夜的天空,低沉地開口,說出了最後的禱詞——
「毀滅一切的魔之手啊……請攫取血食吧!」
請您回應奴僕的願望,讓死去的人從黑暗裏歸來!
當血滴入火焰的那一刻,十二個人瓮女子一起張開了嘴,似是痛極而呼。在她們的痛苦裏,十二道火焰猛然大盛,彷彿被一股力量吸著,朝着圓的中心聚集,在圓心匯成了一股巨大的火柱!
同一瞬,人瓮女子被吸光了精氣神,瞬間乾癟枯槁。
火柱裏,居然誕生了一個影影綽綽的東西。
「出來了……出來了!」大妃驚喜不已。
朱顏站在風雪裏看着這一幕,幾乎要暈眩過去——是的,她看得清楚:在那火焰裏漸漸浮凸出來的,居然是一個人形!當她看過去的時候,那個火裏的人彷彿也在看着她,居然還對着她詭異地笑了一笑!
那……那又是什麽東西?
她戰慄著抬起頭,想詢問身邊的時影,卻忽地發現風聲一動,身邊已經空無一人。師父?師——
她抬起頭,幾乎失聲驚呼。
風雪呼嘯狂卷,有什麽從她頭頂掠過,那是一隻巨大的白色飛鳥,瞬間展開了雙翅,從陰雲如鉛的九霄直衝而下,沖入了火柱之中!
「啊!」朱顏終於忍不住叫出聲來,「四……四眼鳥?」
重明!時隔多年,她終於再次見到了這隻童年陪伴過她的上古神鳥——這隻巨大的白鳥是九嶷山神殿裏的千年守護者,屬於師父的御魂守,現在它盤旋著從九霄飛下來了……師父呢?師父去哪兒了?!
大妃也在失聲驚呼:「那……那是什麽東西?」
神鳥呼嘯著從九霄飛來,雙翅展開幾達十丈,左右各有兩隻硃紅色的眼睛,凝視著大地上大巫師燃起的火焰法陣,尖嘯一聲,翅膀一掃,風雪激蕩,便將十二個人瓮都晃到了地上,尖利的喙一探,直接啄向了火柱中剛剛成型的肉身。
一啄之下,火焰都猛然暗淡。
「這,這是重明?不可能!」大巫師大驚失色,手中法杖一頓,一道火光急射而來,直取神鳥右側那一雙眼睛,逼着它歪了歪腦袋,失聲,「難道……難道是九嶷山那邊的人來了?」
「說對了!」一個聲音在風雪裏冷冷道。
白色的飛鳥上,無聲無息地出現了一個人影。穿着九嶷神官白袍的時影從重明的背上躍下,長袍在風雪裏獵獵飛舞。凌空手腕一轉,手中的傘「刷」地收攏,轉瞬化成了一柄發著光的劍!
「啊!」朱顏失聲驚呼,看着時影的長劍凌空下擊,瞬地貫穿了火焰裏那個剛剛成型的東西,隨後劍勢一揚,將其高高地挑起,扔出了火堆。
「啪」的一聲,那個東西摔落在她的面前。
她只看得一眼,就嚇得往後跳了一步。
那……那竟赫然是另一個自己!
不是一具空殼的人偶,而是活生生的、還在扭動的活人!那個從火焰裏誕生的「朱顏」全身赤裸,臉上帶著痛苦不堪的表情,胸口被那一劍從上到下割裂,連裏面的臟腑都清晰可見。
鮮血急速湧出,在雪地上漫延。
——那個「朱顏」的血,居然是黑色的!
「救……救救……」那個東西居然還會說話,在地上痛苦地掙扎著,爬過來,對着她伸出一隻手,眼神裏全是哀求。
「啊啊!」她往後又跳了一步,求助似的看了一眼師父。
然而時影已經重新翻身躍上了重明神鳥,和那個大巫斗在了一處,速度快得她壓根看不清。風雪呼嘯,那個大巫師的一頭白髮根根豎起,用古怪的聲調大聲吼著什麽,一次又一次地用法杖重重頓着地面。
火焰在熄滅後又重新燃燒,轟然大盛,被操縱著撲向了時影!
一襲白衣在烈火裏飄搖,如同閃電般穿進穿出,看得人眼花繚亂。風雪呼嘯,彷彿龍捲風一樣盤旋,將這方圓數十丈內變成了一個你死我活的絕境。
「師父,小心!」眼看師父的白衣被火焰吞沒,朱顏急得不行,拔下玉骨便是一划——這一下她使上了十二成的功力,「刷」的一聲,玉骨化為一道流光,破開了風雪,直刺戰團中心。
冰雪和火焰同時一震,雙雙熄滅。
重明神鳥長嘶一聲,收斂了雙翅落下,漫天的大雪隨之凝定。
「師父!」她一擊即中,心裏不由得狂喜,「你沒事吧?」
「我倒是沒什麽事……」過了一會兒,時影的聲音才從黑暗中傳來,依稀透著一絲疲憊,「你打傷的是重明。」
「什麽?」她吃了一驚。
黑夜即將過去,暗淡的火光裏,那隻巨大的神鳥緩緩降落在雪地上,落地時候身一卻歪向一邊,右翅拖在身後,四隻眼睛緩緩轉過來,冷冷地盯着她看。潔白的右翅上,赫然插着她的玉骨。
「啊?」朱顏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
時影從鳥背上躍下地來,手裏提着滴血的長劍,身上果然沒有受傷,只是冷著一張臉:「去和重明道歉。」
「我不去!」朱顏不敢上前。
然而時影沒理睬她,手腕一轉,那把長劍驟然變回到了原形,成了一枚古樸的玉簡——那是九嶷山大神官的法器,千變萬化。
時影握著玉簡,看也不看地穿過她身側,朝着雪地另一邊走去了。她只能抖抖索索地上前,抬起手想撫摸白鳥的羽毛,又縮了回來:「對……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明明是瞄準了那個大巫師打過去的……誰知道會……」朱顏看着這個兒時的夥伴,知道神鳥脾氣倨傲,結結巴巴,不敢靠近:「你……你的翅膀沒事吧?我幫你包紮一下?」
重明神鳥冷冷地看着她,下頜微微揚起,四隻眼睛裏全是看不起,忽然冷哼了一聲,脖子一揚,將嘴裏叼著的東西扔到了雪地上。
那個大巫師,赫然已經被攔腰啄為兩段!
「我說呢,原來你嘴裏叼著這傢伙?」她一下子叫了起來,為自己的失手找到了理由,「你看你看,我沒打偏!明明是——」
話說到一半,「刷」的一聲勁風襲來,頭頂一黑,立刻跌了個嘴啃泥。重明毫不客氣地展開翅膀,只是一掃,便一把將這個囉嗦的人類打倒在地,白了她一眼,施施然將翅膀收攏,邁著優雅的步伐走了開去,開始一處一處地啄食那些殘餘的火焰,一啄便吞下了一個被燒成灰燼的人瓮。
重明乃六合神獸之首,是專吃妖邪鬼怪的神鳥,凈邪祟,除魔物。千百年來一直留在九嶷山,守護著帝王谷裏的歷代空桑帝王陵墓,是九嶷神廟大神官的御魂守,此刻也擔負起了清理現場的責任。
朱顏狼狽地爬起來,剛想去找尋師父的蹤影,卻忽然聽到遠處傳來一陣驚天動地的聲響,如同千軍萬馬在靠近。
怎,怎麽了?
她轉過頭,忽地張大了嘴巴——赫然有一支軍隊,出現在黎明前的荒原上!
整個霍圖部的戰士不知道什麽時候接到了命令,被迅速地召集到了這裏。全副武裝的戰士們將這片空地包圍得鐵桶也似,劍出鞘,弓上弦,殺氣騰騰。領頭的正是她的婆婆,蘇妲大妃,她臉色鐵青,手裏握著弓箭。
「不是吧?」朱顏看到全副武裝的大軍,喃喃——天哪,今天她只是想逃個婚而已……怎麽轉眼就變成要打仗了?這形勢也變得太快了吧?
蘇妲大妃,如今你還有什麽話好說?”時影手握玉簡,冷冷地看着面前的干軍萬馬,並無絲毫退縮。他指了指地上奄奄一息的「朱顏”,又指了指雪地上熄滅的火焰大陣和死去的大巫師,淡淡道:「你勾結大巫師,秘密修習被禁止的暗魔邪法,竟然意圖謀害朱顏郡主!你覺得這樣就可以操控西荒了嗎?」
「啥?」朱顏聽得發愣。
什麽叫做「意圖謀害朱顏郡主」?明明是她自己弄死了自己,試圖逃跑,怎麽到了師父嘴裏,就變成是大妃的陰謀了呢?還……還是,她自己莫名其妙地被捲入什麽事情裏面去了?
她下意識地往前走了幾步,想要跑過去問個清楚。然而,大妃一眼看到她從大雪裏奔來,全身一震,驚得幾乎從馬上跌下來。
「朱顏郡主……還,還活着?」她喃喃,不可思議地看着毫髮無傷的人,又看了看地上扭曲掙扎的人形朱顏,一時說不出話來。
「這是你們的陰謀吧?這一切,都是你們安排的?!」終於,大妃想通了前後的聯係,回過神來,指著時影狂怒厲喊,「九嶷山的人,竟聯合赤之一族,把手伸到了這裏!你們是早就計劃好了要藉著這場婚禮來對付我們,是不是?該死的!」
喂!什麽意思?我和他明明不是一夥兒的!
然而,不等朱顏開口辯解,師父卻冷笑了一聲:「別自以為是了,就算沒有這回事,你們在西荒秘密畜養血食、供奉邪神的陰謀遲早也要暴露。」
什麽?師父怎麽也知道了那個柴房地下的人瓮的秘密?
「來人!」大妃眼神已經冷得如同嚴霜,裏面籠罩了一層殺氣,抬起了手,「把這裏所有的人都給我殺了!一個都不許離開蘇薩哈魯!」
「刷」的一聲,鐵甲應聲散開,將荒原上的人團團圍攏。
「娘?」柯爾克親王看着眼前的這一切,一時間回不過神來——這些年來母親和大巫師一直走得很近,他是知道的。但是他以為母親只是為了籠絡大巫師,藉助他的力量來鞏固自己在部族的地位而已,不知道還涉及了這樣匪夷所思的事情。
——如果要把九嶷的大神官和赤之一族的郡主一起殺死在這裏,豈不是造反的大罪?
「柯爾克,我一直都不想把你卷進來,所以什麽都沒和你說。」大妃轉頭看著兒子,眼神凝重,「可事已至此,已經不能善罷甘休——今天如果放跑了他們中的任何一個,我們霍圖部就要大難臨頭了!」
大妃厲聲下令:「所有人,張弓!將這兩個人都給我射殺了!」
「刷刷」的上弓聲密集如雨,聽得朱顏毛骨悚然,她生怕下一刻就會被萬箭穿心射成刺蝟,下意識地往前走了一步,拉住了師父的衣角。
「沒事。」時影卻神色不動,只是將手裏的傘遞給了她,”你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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