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的不務正業》[朕真的不務正業] - 第二十一章 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

經過刺王殺駕案清宮之後,這宮裡傳出來的消息就變的撲朔迷離了,而且千奇百怪。

主要是馮保在不停的放些假消息出去,沒事就搞點奉天殿失火、廊下家有黑眚出沒、光祿寺的傳菜有毒、宮女有了身孕這種古怪的消息定向傳出去,一旦有人上奏,那就能縮小範圍,找到這幫大臣在宮裡的內應!

陛下教了他招數,他也在努力的創新,找到新的法子,比如他放假消息,就是在釣魚。

馮保是真的怕丟了老祖宗的位置,所以,聽到了乾清宮傳出消息,皇帝要種地,馮保察覺到了,自己的機會來了。

把這件差事辦好了,他在陛下心裏的形象能好上一些,也算是將功贖罪了。

所以馮保差遣徐爵給游七送了消息,皇帝陛下要種地,具體原因也說的很清楚。

張居正得幫他穩住大璫的位置,否則他不是宮裡的大璫,司禮監掌印太監換個人,那就得重新打交道,張居正在外廷做事,也是處處受限。

張居正把《帝鑒圖說》的最後一章寫完,也全然想明白了其中的關鍵。ωWW.

「送國子監馬自強處,讓他連夜雕版,明日我要看到成書,陛下的課業,不能耽誤。」張居正將寫好的帝鑒圖說交給了游七,示意他去辦。

馬自強在等,等張居正把最後幾個帝王故事送到他那裡,就可以成書。

帝國內外的官吏都在為至高無上的大明皇帝服務,即便是深夜子時,依舊如此。

至於馮保提出的要求,張居正極為鄭重的開始權衡。

他不是在權衡利弊,幫助馮保就是幫助他自己,幫馮保穩住了大璫的位置,有利於推行他的政令。

對於張居正而言,皇帝種地罷了,多大點事兒?大明太祖高皇帝就在皇宮裡穿着草鞋種過地。

《皇明祖訓》記載,朱元璋指着皇宮裡的菜地,對太子朱標燕王朱棣等人說:此非不可起亭館台榭為游觀之所,今但令內使種蔬,誠不忍傷民之財,勞民之力耳。

這可是老朱家祖傳的手藝,乾清宮那塊敬天法祖的牌子還掛着,祖宗之法,堂堂正正。

皇帝親自種地引起的風力,和他現在推行的考成法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大明官僚們懶懶散散二百零五年,突然有個首輔要給他們套個籠頭,這幫官僚恨不得把他給嚼碎了才肯罷休。

大明首輔張居正在權衡讓皇帝陛下種什麼,既然要種,那就得種出點成果來。

張居正在回憶着和海防同知羅拱辰見面的種種細節。

羅拱辰的奏疏和提議是極好的,但是這馬鈴薯、番薯真的能畝產兩千多斤嗎?羅拱辰是在誇大其詞,還是確有其事?

若是羅拱辰的話不可信,那就給皇帝找個容易種出結果來的農作物。

要是真的能搞出畝產兩千斤,不畝產一千斤的馬鈴薯來,那皇帝日後親政之時,那就穩當的多。

人亡政息,在大明是一個極其普遍的現象。

比如明太祖高皇帝把皇位傳給了建文君朱允炆,朱允炆把江山給丟了,燕府成為有史以來唯一一個藩王造反成功的案例。

比如明成祖五征漠北,六下西洋,傳到了宣德年間還下了一次西洋,到了明英宗之後,再也沒有下過西洋。

比如大明少保于謙,在明英宗親征把整個京營搞得全軍覆沒,于謙再建京營擊退瓦剌,明英宗復辟之後,直接把京營給解散了,救了大明的于謙,是何等下場?斬首示眾。

大明,人亡政息是常態。

晉黨黨魁楊博不止一次、反覆告誡張居正:作為百官之首,作為首輔,這麼改革,絕對不得善終,大明天子天性薄涼,薄情寡恩,這麼給老朱家賣命,到時候群起而攻之,老朱家的皇帝順水推船,必然清算,挖墳掘墓,于謙殷鑒在前。

于謙的冤死,是求榮得辱,這後來者,看到于謙的下場,是何等的心驚?

楊博一直在努力拉攏張居正,哪怕是把晉黨的位置給了張居正,也比給了張四維那個首鼠兩端的東西強。

張居正希望自己人亡政不熄,至少要保證,大明皇帝親政之後,有實力可以做到這一點。

至於君王是否要對他的政策全面清算,那就不是他能決定的了。

張居正睜開了眼,羅拱辰是可信的。

他的分析是基於一個基本原則,看他的腚,坐在哪頭。

羅拱辰是有舉人功名的縉紳,什麼是縉紳?

就是中了舉人,那是魚躍龍門,同鄉們會竭盡全力的將田畝掛在舉人的名下,以逃避朝廷的藁稅。

張居正就中過舉,他深切的知道,中了舉人之後,是何等的威風。

那些過去張牙舞爪的人,恨不得跪下來添你的鞋子,所有人的眼神都會變得不同,那種眼神里充斥着敬畏和躲避,走到了哪裡都有人見禮,卑躬屈膝。

羅拱辰是典型的君子、治人者也,是肉食者,倭患四起之時,多少縉紳卷着錢款跑出去避難?老百姓窮的叮噹響跑不掉,縉紳們可是兜里揣着銀子,哪裡都能去的。

東南鬧起了倭患,縉紳就跑去湖廣,銀子一撒,地畝、佃戶、佣奴、產業便都有了。

羅拱辰沒跑,不僅沒跑還多次組織軍民抗擊倭寇,松江府有難,聞訊的羅拱辰立刻啟程馳援,松江府為感謝羅拱辰的星夜馳援,建丹鳳樓,立牌額『鳳樓遠眺』,紀念羅拱辰的功績。

張居正對在倭患之中,抗擊倭寇的軍士、文臣是有好感的,在他看來,譚綸、戚繼光、羅拱辰都可以看作是同行之人。

張居正拿起了鉛筆,寫下了兩句話,第一句是小皇帝批註的那句,同志、同行、方同樂。

第二句則是上知不移。

楊博給的條件太豐厚了,而執意推行政令的代價實在是太大了,當天下群臣對他清算的時候,他的下場可想而知。

人亡政不熄的先例也是有的,商鞅變法,得罪了那麼多的人,商鞅本人屍體被車裂全家被族誅,但是,秦惠文王保留了商鞅的變法。

上知不移,這句是他對自己說的話,五馬分屍…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但是政令需要保留下來。

次日的清晨,小皇帝又開始了每日詭異日常,他在上面讀書,下面在吵架。

吵的還是譚綸致仕的事兒。

吏科給事中之前彈劾了譚綸,譚綸今天補了一道致仕的奏疏,吏部尚書楊博說譚綸確實尸位素餐,給譚綸列舉了三十四項罪名!

朱翊鈞都直呼好傢夥,兵部尚書譚綸這麼臟?三十四項罪名,吏部也真的敢說!

小皇帝聽了一陣,才聽明白,這三十四項罪名,其實都是一件事累計出來的。

譚綸一直卡着王崇古上奏提舉的將才名單,遲遲不肯核准。

王崇古從宣大總督調往京師督理軍營,拿了一張名單要從宣大邊軍選拔一批將才入京營,流程走到了兵部,卡住了。

譚綸硬是壓了這份奏疏長達六個月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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