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漢彰武》[季漢彰武] - 第7章 安福論公私

漢承秦制,但漢制立國以來已有三百餘年,既有增添,也有刪減。但要論變化最大的,當屬大漢的朝會制度。

高祖剛剛立國之時,朝會的場面非常散漫。由於高祖本人早年的行事風格,認為按秦制朝會繁瑣,便悉數廢除,結果大臣們在朝會上依然稱兄道弟,勾肩搭背,有的喝起酒發起瘋來,「醉或妄呼,拔劍擊柱」,劉邦對這等景象不忍直視,連忙徵召大儒叔孫通又制訂了一套不如秦制複雜,卻也井井有條的朝會禮儀。儒家至此在大漢朝堂上有了一席之地。

而後到世宗武帝時期,武帝深覺朝會為丞相所主導,頗多掣肘。於是在朝會之外,另立內朝,完全以皇帝為中心,內朝其餘官員皆是皇帝顧問,用以分走丞相權職。

只是主導國政,才能必須非凡,武帝作為大漢最傑出的帝皇,尚能利用中朝改造國家,拓土攘夷,威加海內。但時殊世異,和帝以後,皇帝短壽,繼位時多為嬰孩,駕崩時最多而立之年,中朝之首便逐漸由皇帝主導轉變為外戚、宦官共同主導。

好在當今陛下年歲已長,親政以來雖多荒唐之行,但終究能夠主持朝政。陳冲來找鍾繇,最重要的原因便是,自己好友雖多,但論及能參與朝政每日面聖,卻只有鍾繇一人。

說來也尷尬,陳冲自己的官職是博士祭酒,太學裏除了太學祭酒就是他的官職最大,可他沒權參加五天一次的常朝。按照規定,參加常朝的,需是京中六百石到兩千石的高官,而陳冲的官秩乃是比六百石,恰好低了一個級別。

而鍾繇的官秩比他還低一些,乃是三百石,但朝堂裏三公九卿誰也不敢因此有所輕視,只因鍾繇乃是吏部尚書郎。

尚書郎隸屬於尚書台,而尚書台,正是中朝的最高機構,雖然祿秩較低,但朝夕身處皇帝之側,每有國家大事,陛下可能不經常朝,直接與尚書台商討之後決斷。論起對國家的影響力,部分花錢買三公的廢物飯囊,可能真沒有一個普通尚書郎來得更大。

鍾繇一覺醒來,已是五更時分,他整頓衣冠,帶進賢冠,佩銅印黃綬,而後小心翼翼地將陳冲的紙折裝入袖袋中,便乘車前往北宮白虎門,而後東行至章德殿。

章德殿本用於皇帝召見妃嬪,但桓帝之前,接連十數載無皇帝幸進。安思閻太后不忍此處空寂,便召集外戚宦官在這裏討論國事。等到桓帝親政掃除外戚,便也將錯就錯,把這裏當作內朝的固定地點,不知不覺,此處已做了近四十年的尚書台了。

鍾繇進得殿來,不少同僚已開始整理文案,陛下和常侍們還未看到蹤影。好在殿門前走過一個小黃門,鍾繇連連拉住小黃門問道:「下官有要事呈奏陛下,不知陛下何時駕臨?」。

這個小黃門與他相熟,知道皇帝陛下欣賞這個青年尚書郎,尖著嗓子回道:「陛下起來時臨時起意,召集辯、協兩位皇子,考校皇子功課,蹇常侍就在一旁侍奉陛下,侍郎要覲見陛下,去安福殿便可。」

安福殿離章德殿不遠,章德殿的西部是和歡殿,和歡殿上方便是安福殿,相隔不過數百步,鍾繇鬆了一口氣,向小黃門道謝,而後匆匆向安福殿走去。按理來說內朝天天都有,但當今天子想去不想去,只有他自己知道,如果有本上奏,還是只能自己去覲見。

此時雖是清晨,但天氣濕熱,仍讓人感到不適,鍾繇走近安福殿,只覺清風漸起,涼意陣陣,是因為安福殿臨湖而建的緣故。遠望過去,朱欄碧瓦之間,湖心小亭尖尖,四方蓮葉亭亭,鍾繇忽而聽聞一首溫婉的歌謠:

「江南可採蓮,蓮葉何田田。

魚戲蓮葉間。

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魚細蓮葉南,魚戲蓮葉北。」

遠方宮女的儂語依人,如同一盆清水沿着衣裳沁入心扉。鍾繇卻不斷心中喟嘆,到得殿前,對門前小黃門行禮道:「勞煩通稟一聲,說尚書郎鍾繇有事求見陛下。」

鍾繇本以為還會再等待片刻,不料小黃門很快就去而復返,通知他進殿。

殿中比起章德殿可謂寬闊,前後兩側殿門大開。鍾繇依稀可見那頭人頭攢動,但還未走得幾步,便見人影悉數往兩側退下,只剩下五六人,還有背後一片波光粼粼。

鍾繇走到前去,見大殿之後陛下高臥床榻,一宮女在側為他輕扇,兩孩童一左一右跪坐塌前,一名老者佝僂著腰在桌案前為孩童整理書冊,鍾繇於是向前拜禮道:「微臣鍾繇拜見陛下,祝陛下萬歲。」

兩位孩童一大一小,但都還處在好奇的年紀,忍不住上下打量他,老者安然自若,將書冊整理好後,退居一旁,等待陛下問話。

陛下又小憩片刻,方才翻身注視鍾繇,仍算年輕的年紀,陛下的龍顏卻毫無血色,蒼白如柳絮,只是一雙眼謀裏仍放出令人難以直視的神光,讓人感知到他確是帝國之主,上蒼之子。他徑直問道:「元常,陳庭堅昨日回京,馬不停蹄,回家不過三刻,便去卿府上與卿謀劃,不知有何要事要卿給朕帶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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