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花輪》[金花輪] - 第2章 月升之時見落月(2)

三七啊,隨便什麼藥材,或者點心什麼的小吃食,帶上一點兒。你別忘了,金花山莊總管是你的說法,我們都只承認你是非非好友,石家堡主人,在這裡也是幫忙料理雜事。看病人嘛,你是外人!要帶着禮物!」

石錚不由得大搔頭皮。

夫人眼帶異樣笑意,欲言即止,又道:「也罷,我喊人去取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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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月躺在塌上,夫人引着石錚進來,她要起身,被夫人按住。可是她執意起來,拜謝石錚。

她有傷在身,夫人不敢太用力,石錚也不好伸手阻攔,只好受了一禮。

落月問道:「石大哥的傷怎麼樣了?」

石錚道:「妹子放心,我本來就學的是硬笨的功夫,平常練功時候,也少不得請人敲打,最近有些懶,正好這次把落的功課補上了,早沒事兒了……」

這位從前存在於江湖傳說中的女子,此番人在眼前了,她遭此大難,她的苦痛,在臉上竟然無所示現。笑語晏晏,溫柔和善,身上沒有一絲俠氣英姿,更像是一位鄰家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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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錚從此糾結。

但他卻不敢表露出來自己的情感。

他常在深夜,無法入眠,翻來覆去,望着窗外的星河,一直望到天空泛白,雄雞唱曉。

想着落月的一言一語,一笑一顰。

更不由自主的想起那夜,落月依在自己臂上的臉頰。

想起隔着被子,手中還能觸及感覺到的柔軟。

還有打鬥之時,有兩次不慎,讓她露出被子之外,帶着血的白晰小腿和纖細腳踝。

想到最後,都是心裏一聲苦嘆。

他覺得落月雖然溫和親善,卻似乎對自己無意;覺得她有此際遇,可能再無法從那段感情中走出來;他覺得自己各種不配;覺得自己此生,不會再有將來……

其實,這些都是次要的,石錚最大的顧慮是:一旦表露感情,處理不慎,怕落月再無法安心留在山莊……

一年又一年過去。

他無法再進一步,無法再退一步。

他惟一能開心的是,每天都可以看見落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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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前,石錚的父親去世。

按照父親生前之願,石錚扶着靈柩,回了老家,將父親安葬到了石家堡。

在遠方,有老家、祖墳和親人。

但是石錚已經不想在死後回去。

如果,死前能選一處墳地,死後能夠下葬,當然是極好的——就埋在落月的旁邊,再稍遠一點,這樣不算突兀唐突吧!

如果還能穿上那雙靴子躺在棺材裏——

石錚再一次不讓自己想下去。

沒必要再多想了,等到山莊大劫到來,死一定會死,能埋起來,就已經是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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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陣風來,讓石錚回過了神。近處的桑榆居,似乎有東西被吹落,掉在地上,發出了脆碎的響聲,會是房瓦嗎?

非非洞在半峰高處,從這裡看下去,金花山莊盡收眼底。

眼下花樹未萌,草木枯乾,但山莊憑着宏偉的規模,大氣的布局,精巧的匠心,重重樓閣依山,院落園子隨勢,其精緻壯麗,就能攝人心神。

可是,石錚卻知道,山莊自建成至今已約百又五十年,五十年前,大修過一次,到現在多處都有破損隱患。

今年自然不行,最多能再對付三年,就該和小莊主報請商量,再大修一次——可是,明年十年之期就到,這座山莊,過了明年還會存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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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處接雲峰上,傳來幾聲鐘響,隱隱約約,悠悠渺渺。

幾隻鳥兒,從遠峰飛向更遠處,在黯淡的天幕上留了幾點模糊的影子。

在接雲峰上,有着接雲寺,多年之前被雷電所擊,經了天火,古寺只剩下了古鐘敗屋一佛像。

別家的寺院,暮鼓晨鐘,接雲寺只好早也撞鐘,晚也撞鐘。

經火之後,非非莊主說要布施修整,讓石錚去了一趟,和老師父商量一下,可是老和尚倒想得開,說道:寺里就剩了他一個人,再過幾年,也就空了。現在有佛拜,有鍾撞,有屋住,也就可以了。

和尚雙手合什,平淡地說道:「萬事無常,有形之物,莫不衰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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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都是會死的,石錚很清楚,山莊的祖墳,就是那樣一層層排列下來。

落月的去世,讓石錚情無所寄,莊主和夫人的去世,讓石錚命無所依。

對於生死,石錚已經麻木遲鈍。

如今,落月去了,莊主和夫人也去了,自己一條賤命,拼了就拼了,沒了就沒了。

可是,眼前這座山莊,已經過了百餘年風雨,兩個朝代,如此壯美真實,石錚怎麼也想像不出,這裡變為白地焦土的樣子。

19

峰下,有兩人沿着石階,慢慢走上來。

一人身量高大,很是消瘦,簡練的衣衫,緊短貼身。他拾級而上,卻仍昂首正步,身體筆直,行走之間,沒有一絲多餘的動作。如同一竿無枝的竹桿。

另一人,年紀較大,鬚髮花白,古服高冠。身材瘦小佝僂。走路時左顧右盼,四下打量,時而抬頭,時而低頭,時而轉頭俯視。

他的口中,還不住喃喃自語,念念有辭,手指時而掐捏伸屈,像是念誦着咒語,又像是算命先生推演着易理。

在遠處望去,兩個人就像落拓的雜耍藝人,帶着一隻多動的老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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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錚遠遠相候,等兩人走近,拱手輕道一聲:「袁兄!嚴兄!」

高瘦身材的這位,姓嚴名灘。

多動的老者,名如其人,姓袁名猿。

兩人上到洞前,抱拳回禮。

袁猿憑欄遠望。

嚴灘向旁邊的洞口看了一眼,說道:「小莊主今天不會出來了吧,已經第十三天了?」

石錚道:「對,原說十天,已過了三天。」

嚴灘道:「能晚幾天出來,也是好的……小星姑娘他們,有沒有消息?」

石錚指了指洞口,向兩人使了個眼色,低聲道:「我也正要下山,明天一早再過來,咱們邊走邊談?」

嚴灘點頭,三人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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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之中,石階有些模糊。

石錚走在最前,在一個險處,回身扶了一下身後的袁猿。

袁猿擺手示意無妨,說道:「好冷的風,今夜當有一場小雪。我五年前自釀了幾壇酒,一直埋着,就起出來罷,總不能再埋到明年了。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咱哥幾個喝一回?」

他說起話來,倒還和常人無異,且言談文雅,與他的行動舉止殊不相稱。

石錚道:「多謝袁兄嚴兄,只是,少爺還在閉關,每日里乾糧鹹菜水,這酒我就心領罷。」

22

走出了一段路,石錚才開始回答嚴灘在洞邊的問話,說道:「小星和楚掌門,還都沒有消息。東路的謝家兄弟,已過了九日,看來是回不來了。」

風一陣又一陣,迎着三個人吹過來,衣衫獵獵作響。

三人默然走了一段。

走在最後的嚴灘說道:「謝家兄弟臨行之前,曾對我說,這幾年,在山莊住得很是愜意,多活的每一天,都是白撿到的,如今能為山莊出一分力,做一點事,實在是理所應當,也心甘情願。」

石錚輕嘆了一口氣,帶着悲意。

袁猿道:「能拿得下謝家兄弟,絕不會是庸常之流。想來有些奇怪,離金花山莊與魔教的十年之約,還有一年的時間,他們為何在這時候,就以如此之大的力度對山莊布網?」

嚴灘道:「九年前,老魔頭與非非莊主那一戰,算是輸了,魔教之中,雖然無人敢胡亂言語,但教眾心中,一定都引以為恥。此番老魔頭歸天,小魔頭上位,小魔頭一定是想攻陷金花山莊,做為立威雪恥之戰,所以才早早下手準備,我想便是這個原因。魔教不管布網還是圍攻山莊,頭陣自然是用雲重的殺門,殺門高手當傾巢出動,拿下謝家兄弟,也並不意外。」

袁猿點頭說道:「如老弟所言,也是在情理之中……」

石錚道:「金花山莊入庄之路,有東西兩條。東路早已是他們的地盤,小星姑娘和楚掌門走的西路,還有幾處正道地盤,暫時還能有一些周旋的餘地。」

幾人口中的這位小魔頭,就是魔教新上任的小教主了。

袁猿說道:「那小魔頭,還需要立威嗎?他出道首戰,殺了輕羽公子,這一代中,名頭最盛的俠少,武當俗家弟子第一人,五十招竟還接不下!「

話語中帶着一些氣憤,還有幾分無奈與畏懼。

他接著說道:「對於武功一道,我不太擅長,嚴老弟是劍中大家,以這一戰為憑據,你判斷小魔頭實力如何?」

嚴灘道:」不敢,我之淺見,以輕羽之實力,小魔頭五十招就能把他拿下,這樣兩相對比,小魔頭或許更強過老魔頭,即便非非莊主健在,比之小魔頭,怕也要弱上一些。」

嚴灘忽然省起,忙向石錚拱一拱手,道:「石管家,哥哥心直嘴快,並非有意冒犯。」

石錚苦笑一笑,擺手道:「這不是嚴兄冒犯,就連我自己,也覺得會是這樣。」

袁猿說道:「我只奇怪,小魔頭不過二十歲左右,如果練的不是什麼奇功邪術,怎麼可能有如何修為?凡人修武的極限,真能到這樣的境界么?說起來,咱們的非非莊主,那也是絕世的奇俠,都道是武林之中百年才出一個,可魔教奇才,為何如此之多?」

嚴灘點頭道:「我也常有此嘆,自古都說邪不勝正,魔不及道,可是人間諸事,江湖諸事,卻又處處都像魔道佔著上風,實在讓人不懂,難以參透。天道人道江湖道,道道難參。袁兄可有心得,望不吝賜教。」

袁猿嘆道:「我愚劣資質,只參天時地理,武功陣法,就落得如此慘窘地步。又怎麼敢再參天道人道……」

夜風透體,袁猿微微哆嗦,聲音發顫,不由得裹了裹袍子,看着像夜海暗濤一般的遠山,喃喃道:「這些年,幸而有金花山莊收留,我們才可以苟延殘喘。小魔頭如無命門缺點,沒有應對之法,如此下去,不僅我等存身無處,怕是整個正道,也要盡皆亡滅了。後生可畏,這就是所說的一代後浪摧前浪吧,說起來,我們這一輩人,真是太也差勁!不知道這點微末本事兒,還能不能真的有用,後生可畏,後生可畏……」

三人默然又行一段路,將到峰下,袁猿忽試探着問道:「石管家,能否對哥哥直言,小莊主如今,修為能到何種境地,或者,能有父親幾分?七分?五分?關於那件事,我需要儘可能多儘可能細的去計算。」

石錚皺眉思忖,道:「小莊主如今的武功境地,我實在不知,說起來,看到少爺真正全力出手的那次,過去好多年了,那還是在他八歲的時候。」

袁嚴二人都皺起了眉頭,道:「八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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