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念舒顧嘉許》[孟念舒顧嘉許] - 第2章(2)

一旁的副將忍不住開口:「太子殿下可是哪裡不適?」
顧嘉許搖了搖頭,剛要說話,身後傳來馬蹄輕疾。
「報——靖海關大急!林相假傳聖旨,意欲請降,急求上京援軍!」一個身着黑甲的北境斥候快馬來報。
顧嘉許勒住韁繩,臉色霎時一變:「你說什麼。」
斥候渾身血色,摸出懷裡的信件,剛遞上前就暈了過去。
這兩封信,都是出自許慎之手,字跡潦草,足可看出北境戰況慘烈。
一封,是北境的求援信,北境萬急!
而另一封,則是許慎的家書。
「父親,兒子已經研製出來,世上確有可洗褪守宮砂之葯,阿玥終於能清白,只是,此戰兇險萬分,兒與阿玥恐同葬北境,望父母珍重……」
寥寥幾句,句句驚心。
顧嘉許眼中閃過一絲慌亂,這才意識到,原來孟念舒說的都是真的。
他一時心亂如麻,想起他與孟念舒告別之時,他連一句話都沒同她說就離開了。
「下令回程,馳援北境!」
顧嘉許甚至來不及休息片刻,帶兵直奔北境。
奔向北境的途中,他的腦海中不受控制地回想起自己跟孟念舒的從前種種。
少年得意馬蹄疾,一日看遍長安花。
分明說過會一輩子陪着自己的,可後來,孟念舒卻一句話也不說,就將他留在了重重宮牆中。
那棵紫薇花樹,年年盛開。
孟念舒在樹下,他在牆外。
顧嘉許握住懷中那枚說是丟了的定親玉佩,終於瞞不住自己的心。
「你不能死,你要等着我!」
到了靖海關外,屍骸遍野,城外冒着黑煙,黃土大地已經被鮮血染紅。
顧嘉許的心狠狠提了起來,策馬飛奔上前。
許慎一身白袍染血,等在城門,面無表情。
顧嘉許翻身下馬,匆匆上前:「孟念舒呢?」
許慎眼神微顫,卻是道:「姜國,勝了。」
顧嘉許的心勉強定了定,又問:「她現在如何了?」
「她在軍營里。」許慎頓了頓,黯然看向他,「你去整理一番再去見她吧。」
顧嘉許這才鬆了口氣。
本想立刻見到孟念舒,可被這麼一提醒,意識到自己一身風塵僕僕去見孟念舒,不知為何,有些不好意思。
他進了城,徹頭徹尾將自己整理得乾淨,想了想,又換上一身乾淨衣袍,將玉佩掛在胸前。
看着銅鏡里自己,顧嘉許喃喃開口:「無論過去如何,阿玥,我原諒你了。」
許慎等在門外,帶着他前往軍營。
踏進軍營大門,正前一副盔甲立在門前。
頭盔上遍布着劍痕,長劍懸在架上泛出幽幽冷光,而盔甲的腰間——掛着那隻和自己胸前一模一樣的玉佩!
顧嘉許震在原地,陡生一股慌亂,望向許慎:「她人呢!」
許慎不語,帶他走進大營。
營內白幡高掛,被飛吹得獵獵作響。
中間木頭搭起的高台堆滿了百姓送上的,只開在靖海關的長生花。
高台之上,靜靜躺着一個人影,身上蓋着一面代表姜國的黑底銀龍王旗。
花影扶疏,周圍的人垂頭小聲嗚咽着,似乎是怕打擾了台上的人。
顧嘉許忽然想起來,孟念舒曾對他說過,南宮家每個人都是這樣,死後王旗加身,焚身烈火,骨灰也要撒在靖海關前。
他臉色一瞬煞白,腦海中一片空白。
他邁出沉重的腳步走上高台,伸出的手劇烈顫抖着,緩緩揭開王旗。
長風乍起,黑色肅穆軍旗伴着白幡在風中飛舞。
顧嘉許揭開王旗,只見台上躺的人,面若縞素,雙目輕合,就安靜地躺在那裡,一動不動。
再往下,他幾乎快要站立不住。
他在南境戰場上也看過許多橫死沙場的屍首,可是,沒有哪一具屍首像他現在看到的這般慘烈。
哪怕是已經經過整理了,可依舊慘不忍睹。
萬箭穿身而過,最後一滴血也流干,滲進了關外的土地。
顧嘉許不敢相信,可是看到的那張臉,又能依稀辨認出來就是孟念舒。
他渾身止不住的戰慄,喉嚨哽咽着輕聲喚她:「阿玥,我來了。」
可是,已經沒有人能夠回應他。
一陣風吹過,拂起她身上蓋着的王旗。
從百年前起,在這裡送走過的南宮家將軍,世世代代,都如她一般,身蓋王旗,千軍相送。
死了,留萬世美名,可能讓天下世子發一聲嘆的,唯有南宮家幺女孟念舒。
世人皆知,南宮家百年,多生男丁,好容易生下女兒,大多早夭,平安長大的,也都嫁做人婦。
唯有孟念舒,還未及笄便跟着父兄上了戰場,十五及笄之年便親統了南宮家軍,百戰百勝,是萬中無一的女中豪傑。
可她死的那年,姜國定文帝十九年秋,她才將將滿了十八歲。
從此南宮家無兒郎。
顧嘉許伸手觸碰到她的臉頰,如冰一般寒冷,沒有一點溫度。
他不敢碰她的身體,這具身軀已經損毀得不成看相,好似一碰就會破碎。
她如墨般的長髮垂在身側,依稀能看出當年的女兒態,沒有堅毅鐵血。
睡着的孟念舒,眉眼如畫,若是生在太平盛世,一定也是個溫柔多才的普通女子。
顧嘉許顫抖着,剪下一縷她的發,語氣控制不住的哽咽:「阿玥,你說你死後,骨灰也想撒在這靖海關前,我依着你。」
「可是,你要記得等我,我還有很多話沒有來得及對你說。」
天邊連日陰雲密布,在此刻飄下一片雪花,剛好落在孟念舒緊閉的眼睫,久久沒有融掉。
許慎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到時間了,若是錯過了,她會找不到回家的路。」
顧嘉許紅了眼,緩緩俯身,在她眼睫落下一個輕吻,吻掉她眼睫上的雪花。
他睜眼,一滴眼淚落在她眼角,像是她的眼淚。
他在她耳邊低喃:「阿玥,你要記得等我,你要記得恨我,你不要,也不能忘了我!」
「咚,咚,咚——」
沉悶的戰鼓敲響,號角聲震天,讓人只感悲涼。
顧嘉許站在高台之下,拿着手裡的火把,卻只感覺到刺骨的寒意。
點燃高台,熊熊烈焰一點點吞沒台上人的身影。
整個軍營響起哀歌:「秦時明月漢時關,萬里長徵人未還。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
城中萬人齊聲哀歌,浸透了熱血的長生花終年不謝,在靖海關前開得熱烈。
姜國的王旗伴着長風漫卷,一點點消弭王旗下的鮮血忠魂。
「轟——」將要燃盡的高台轟然倒塌。
顧嘉許愣愣站在原地,看着烈火將那人在他眼前徹底吞沒。
他沒有哭,沒有任何動作,只是眼睜睜看着。
這樣的結局,其實並不意外,從那一年,他聽說孟念舒要跟着父兄出征的時候,他就料想過,有一天,孟念舒會死,像無數的南宮家人一樣。
而他就在宮裡捱着,等着,一方面告訴自己,那個人遲早會死,他是未來接手天下的人,不能為一個死人日夜懸心。
另一方面,他怨她,怨她把自己丟在那座清冷的皇城中,怨她不顧自己的安危要踏上一條不歸之路。
她只是一個尋常女子,為何不過尋常女子的生活,天下戰亂,總有男兒會保家衛國,何至於讓她涉險。
他能接受這個早已預想過無數次的結局,可是,在大火燃起的那一刻,他終究還是落了淚,一滴清淚無聲無息地湮滅在一片浸滿鮮血的土地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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