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良辰未成眠》[子夜良辰未成眠] - 第9章 上窮碧落下黃泉(2)

老人主掌姻緣,說到底不就相當於人間的媒婆嘛,這天底下誰能說得過媒婆啊,民間不是常說媒婆的嘴是騙人的鬼嘛。」

長風和黎蔓一聽,也覺得寧蔓說得有幾分道理。黎蔓理了理思路,繼續道:「和司韓情況類似的那個時期還有很多,所以這個王朝後來一度流行起了描寫神鬼精魅與人相戀的小說。」

寧蔓反駁道:「古代本就講究個天權神授,動不動就把神仙拉來背鍋,什麼金龍入夢了,麒麟顯靈了,連執掌生殺大權的皇帝都不例外,更何況臣子了。會不會偶然有一個入夢的,大家就開始集體跟風了?」

長風附和道:「是啊是啊!要是我我就說,反正只要夢的不是龍了麒麟了,隨便怎麼編,說不定還能讓別人高看你一眼呢,歷朝歷代也沒哪條法律說吹牛犯法啊,再說了,你自己做的夢誰知道真假啊!」

黎蔓想了想還是搖了搖頭「神仙託夢可能是假的,但是他們做的事可是實打實的,一個王朝的文明,科技,經濟是做不了假的。那的確是一個能人輩出,興盛繁榮的時代。我做過數據分析圖,一般來說王朝會在建立初期到中期呈上升趨勢,到末期呈下降趨勢。可雛鷹王朝自建立起就出現了最高峰值,後面一路走低。另外,我特意查了一下那個時期的官員管制名錄,沒有發現懷然公子的名字。」

長風大大咧咧的說:「這有什麼,他如果身居高位,抹去關於他的記錄也就是一句話的事兒。他要是地位低微,誰會花那個閑工夫記他呀。吃飽了撐得呀!」

寧蔓想了想,「懷然可以抹去關於他的記載,但是蘭兮在蘼蕪檻的交易卷宗是無法抹去的,查卷宗吧,看看蘭兮最後的去處。」

「蘭兮?」黎蔓好奇道「這是誰啊?」

寧蔓這才意識到黎蔓的信息需要及時更新,趕緊讓長風把幽冥之行的收穫給黎蔓講了下。接着三個人就開始查找交易卷宗,希望能從中發現些蛛絲馬跡。

長風翻了一會兒累了,抱怨道:「老闆娘,我們去了一趟幽冥,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即便查到了又能怎樣呢?懷然徘徊了千年,最後不還是要來蘼蕪檻。」

寧蔓看着長風作孩童狀撒嬌不免覺得有些好笑:「三界之大,亦有蘼蕪檻這樣的地方,若是蘭兮有其它境遇,只是因你今日偷懶,才讓他二人錯過去了,致使懷然千年等待成空,你日後想起心中可會有愧?再說了,這些年懷然沒少照拂往來蘼蕪檻的客人,這份情誼,總是要還了的。」

長風聽了,只得繼續翻起卷宗,「老闆娘,一個男人會出於什麼樣的目的等了一個女人近千年啊,只是因為他愛她嗎?這也太虛無縹緲了吧!」

寧蔓因為長風的問題有些出神,是啊,一個男人會出於什麼樣的目的願意等一個女人近千年呢?半晌,寧蔓才開口回復長風「如果是懷然,這千年的等待里,有他對蘭兮的愛情,也有一份愧疚吧!」

長風有點困惑「愧疚?」

「你想啊,蘭兮是西朝宰相之女,東西兩朝敵對,戰爭一觸而發,如果你是懷然,你會怎麼想?如果你是懷然的族人,你又會怎麼選?如果你是東朝的官員,你又會怎麼做?」

還沒等長風想出個頭緒,寧蔓臉上掠過一絲嘲諷,又接着問道:「蘭兮年紀輕輕就死於非命,那麼,她死在了誰的手裡呢?」

長風細思極恐,「老闆娘,,你,,不會想說是懷然殺得她吧!怎麼可能,他,,,他可是等了她千年呀!」

就在這時,一直埋首書案安安靜靜查找卷宗的黎蔓抬起頭書說:「不是可能,是很有可能。蘭兮潛伏於懷然身邊多年,在外人看來,她與懷然早已是一體。只有親手了結蘭兮,才可以洗清家族通敵之嫌,於國朝,於君主既表明了忠心,於西朝,於百姓,又彰顯了一統天下的決心。」

「不錯」寧蔓又接着補充道「蘭兮畢竟以啞女的身份欺騙了懷然多年,西朝宰相又是蘭兮的生身之父,這個身份一旦被坐實,懷然會下意識地懷疑蘭兮,他會猜測,蘭兮的一顰一笑,一言一語都是真實的嗎?懷疑是人的本能。或許懷然親手了結蘭兮之時都不確定蘭兮是否愛他,還是只是礙於父命而潛伏在他身邊。」

「懷然又不是個傻子,一個朝夕相處的女人愛不愛他他都不知道。」長風被繞蒙了「那,那蘭兮到底愛不愛他呀」

寧蔓和黎蔓極有默契的同時開了口「愛。」

黎蔓又接着補充了句,「但也許相比較其他而言,又不夠愛。」寧蔓點了點頭,內心對黎蔓觀人於微的本領很是讚歎,她在黎蔓的這個年紀裏面可無法從浩浩湯湯的史冊裏面翻出如此多的蛛絲馬跡。

長風很是疑惑:「為什麼?你們又沒親耳聽到蘭兮說?」

寧蔓先開口為長風解了困惑;「戀愛中的人呢,都會在一些小事情上比較花心思。比如懷然,蘭兮的名字是他取得,這個名字出自秋風辭,蘭有秀兮菊有芳,暗含了蘭兮身上的雛菊幽芳的同時,又可以借下一句表達情愫,蘭有秀兮菊有芳,懷佳人兮不能忘。至於蘭兮就更簡單了,世間花草成千上萬,梔子清香,玫瑰濃烈,為什麼蘭兮獨獨喜歡白色雛菊,並將它製成香包隨身佩戴呢?要知道,那個時候,世家大族門規森嚴,婢女是不能輕易出府的,而且市面上的香包也多是迎合大眾,以蘭梅之香最為常見。那是因為雛菊花的花語像極了蘭兮對懷然的感情。」我愛你,那你呢?你愛不愛我?

長風聽了寧蔓的一連串分析,覺得打開了一個新世界的大門,粗線條的問,「那萬一是個巧合怎麼辦?這看多了牡丹艷麗,還不許人家喜歡白色雛菊啊!」

寧蔓本打算接着往下分析,黎蔓拿着一檔卷宗舉了起來,「找到了」

寧蔓和黎蔓的視線頓時被吸引了過去。卷宗里除了蘭兮與蘼蕪檻的契約外,還夾雜着一張泛黃的紙,看起來有些年頭了,打開一看,竟是一封蘭兮的絕筆書信。

「古冥歷歐華年離浣日,吾行至奈何,拒飲孟婆之湯,老奶怒,陰吏至,後遇地府之主,憐吾執念深重,遂逐吾出幽冥。吾隨風而去又入蘼蕪之檻,然終日鬱郁。今吾願以餘生獻祭求得蘼蕪之香以助吾心上之人一展鴻鵠之志。願來日山河重振,四海歸一,百姓安居,天下宴然。願心愛之人再攜佳人,衍嗣延綿,共赴白首。如此,吾三魂七魄雖散於世間,亦永留存於世間。常聞國朝疆域廣闊,山川瀲灧延綿,江河澎湃源遠,四時豐物風流人物無窮盡也,然吾生前困於方寸之地始終未能一觀天地之大,宇宙之浩瀚,實乃人生大憾也。此後,世人之所見乃吾之所見,世人之所感乃吾之所感,錦繡河山是吾,星河燦爛亦是吾,吾或為秋菊之落英,或為木蘭之墜露,或幻化成風遙看歷史風雲之洶湧或幻化成雲靜觀滄海桑田之變化。吾心,足矣。」

三人看過蘭兮的絕筆書信都有些難過,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不知道該做些什麼,寧蔓先回了神,吩咐長風「把這封信交給懷然吧,我想,若能讓懷然稍微釋懷些,蘭兮會開心的。」

長風領命走了後,寧蔓突然覺得有些說不出的疲倦,便回去休息了。黎蔓卻說他還不累想留下繼續看書,寧蔓便隨他去了。

長風到懷然的住處時,懷然和子隱正在對弈,長風和懷然一向沒什麼交情,遞了信就離開了。

時隔將近千年,懷然才又看到蘭兮的親筆,懷然仔細摩挲着信上的每一個字,溫柔的如同撫摸着愛人的臉龐,好像又回到了那段她給他按揉鎮痛的日子,他似乎又嗅到了當年的雛菊香氣。

子隱一臉擔心地看向懷然,懷然彷彿像受了委屈的孩子,淚水突然洶湧而出,許久方才平復。

「為什麼?她為什麼要這麼做?」懷然一臉傷心地看向子隱,「明明當年我已經做了選擇,是我狠下了心腸派人給她送去了砒霜並命人將她的骨灰送去了萬里之遙,從此死生不復相見,為什麼最後我還是後悔了?」

子隱震驚於背後竟有這樣的隱情,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末了,嘆了一口氣,說了句「世間萬物唯有人的一顆真心是無價的吧。」

「真心?」懷然語氣微嘲,「我又何曾懷疑過她對我的真心呢?只是,在西朝,不僅有她的生父,還有她的母親和阿弟。在國朝和她之間,我選擇了國朝,在家族和她之間,我選擇了家族,甚至在我自己的野心和她之間,我選擇的還不是她。那時我篤信她會和我做出一樣的選擇。」

懷然看向蘭兮的絕筆,冷笑道:「再攜佳人,衍嗣延綿,共赴白首?當初我又何嘗不是這麼想的呢?以為狠得下心腸送她去死也必然狠的下心腸忘記她,我會另擇千金貴女,會夫妻恩愛,兒孫滿堂。誰知道,到頭來也只狠得下心腸送她去死罷了。悔了千年,愧了千年也等了千年,反倒是她,落得了個輕鬆自在。」

子隱勸慰道:「你替她做了選擇,她不必再在國朝,家族和你之間為難,對於蘭兮姑娘來說也算是種解脫,她不會怨恨你的。」

懷然揚起一抹苦澀的笑,「我寧願她怨我,恨我,也不願意她這麼洒脫的就身歸混沌。」

看着蘭兮的絕筆,懷然回憶起了他那短短的一世,蘭兮的身份暴露後,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在朝上要面對主君的猜忌和同僚的質疑,回到家中,雙親的訓斥與族親的不滿也接踵而至。有一在外雲遊的好友得知了他的處境,輾轉差人送來了一副輿圖。那輿圖所繪恰是東西兩朝全境,原來東西兩朝的疆域被繪製在輿圖上竟像極了一朵欲說還休含苞欲放的蓮花,可惜的是,輿圖被一分為二,蓮花被當中截斷。收到輿圖的當晚,他在年少時和蘭兮一起度過許多時光的那間書房坐了徹夜。他原以為他再也不會回到這片困住了他許多載光陰的方寸之地。那一夜,他想起了過去很多的往事,他第一次見到蘭兮時蘭兮怯生生的眼神,蘭兮第一次為他按摩去痛時的小心翼翼,他第一次教蘭兮提筆寫字時的悸動,直到晨曦徽光灑滿了整間屋子,他方才下了決心,命人將一分為二的輿圖和一碗砒霜送了過去,一刻後,下人來稟,蘭兮笑着喝下了砒霜。 隨後他下令將這間書屋塵封,此後,他終其一生再也沒有走進過這裡一步。可年少時一直渴望逃離的地方卻在暮年之時成了心心念念想要歸去的地方。

猜你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