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花輪》[金花輪] - 第1章 此念一起即是老(2)

,給老娘來一下試試。」

金夕說一聲:「好!娘你小心!「

肩未沉,腰未扭,右腳已出。

果然是招出無跡,有如羚羊掛角;運腿如風,勝過狡兔蹬鷹,出腳沉重,就如怒象踐獅。

夫人卻沒躲閃,也沒遮擋,這一腳正中夫人腰眼!

金夕一呆,看着娘,夫人淡淡地看着他。

然後,金小莊主看着娘輕輕拂了拂衣上的塵土,扯一扯腰間的褶皺,才說:「哎呀哎呀,好疼好疼!」

金夕木篤篤地站着,微張着嘴,說不出話。

夫人櫻唇微撇,向前走去,頭也沒回,淡淡、冷冷,極敷衍地說:「很好,不錯,走吧。」

14

小星劍尖迎天,眼觀鋒刃。

左手捏了劍訣,右手握緊劍靶,手指因過於用力而發白,神情上,緊張多過認真。

夫人喊道:「小星,肩放鬆,氣沉下來,呼吸要勻,不要太緊。」

小星看一眼夫人,咬着嘴唇,點一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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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夕站在那裡,手裡還沒有劍,無所適從,一臉迷茫的樣子。

他問夫人:「娘,和小星……真打……怎麼打?」

他問的這句話,讓金夫人不甚滿意,她走過來,蹲下去,看着金夕的眼睛,把自己手中的劍,胡亂往他手上一按,然後又把他的手指一隻一隻掰彎,握住了劍柄,道:「真打不懂嗎?真打就是真打,我管你怎麼打,給我上!」

小星喊了一聲金夕,叱道:「小心啦!」

她長劍一揮,暗淡如水的劍刃,如冷雨入江,幻成了水面上的圈圈漣漪,淹遮住了金夕……

16

小星的這套劍法,是「行路門」中,最常見的「江上雨」。

每一個門派,如在武林中有一席之地,能發揚光大,都有其獨到之路數方法。

有的門派,只一位超凡的開派祖師,便可讓世人爭相追捧,長盛不衰,比如武當。

有的門派,地僻山高,風冷雪寒,卻能讓門人身心專一,受天地的鍛煉磨礪,體味自然之理,從而歷代子弟,佼佼者眾,不斷提升和沉積,也成為了名門大派,這其中,崑崙就是代表。

有的門派,在武功之外,靠着官府、軍旅、甚至朝廷的背景。

還有的靠着巨商大賈,或者自己的產業土地,以財養武,以武謀財。

「行路門」的壯大盛行,和其他門派不同,能發展起來,在於它的武功特點。

與其他門派武功不同,行路門的劍術,入門極易,門在山下,門檻卻在山頂。

同一路劍法,練一天有一天的樣子,練一月有一月的小成,練十年卻有十年的境界。

招式為次,變化為中,劍意為上。

如此劍法,極易傳播,加之有教無類,使得行路門弟子眾多,卻也正邪不一,良莠不齊。

江湖之中,沒有二百,也有一百人,都會這套劍法。

但落月仙子,身為行路門頂尖的三大高手之一,最常用的也是這套江上雨。

17

小星這一招,竟已有了瀟瀟雨意。

十歲多的孩子,就能到這種境界,名師、資質,及小星個人的刻苦認真,無一不可。

夫人不由喊了一聲好!

那邊的石錚,也不禁回過頭來看了一眼。

這一招的氣象與變化,顯然讓金夕意外,他急忙矮身高架,將第一劍格了一下,有了一個角度,竟倒地一滾,狼狽是狼狽,也不成個招式,但總是避開了。

他剛剛起身,冷刃又到。

金夕左遮右擋,卻被小星腳上一點,踢在屁股上,摔了出去。

小星嚯的收劍,腳一跺,皺眉道:「小夕,你再不認真打,我生氣了!」

夫人鳳眼微微眯起,看着金夕,粉臉漸紅。

18

這時候,落月正把靴子取了出來,遞給石錚。

聽見落月這邊和石錚說話,夫人沒再管兩個孩子,扭頭對落月笑道:「好丫頭,還偷學了這手藝!你應該先孝敬我一雙鞋墊,孝敬我男人一雙凈襪才在理吧!」

落月仙子笑道:「你別鬧,我這針腳手藝,給你做了東西,你不一定說出什麼好話。石大哥是厚道人,他不會嫌棄笑話,我先練練手,你要真覺得可看,給你做一雙鞋,你要不穿,可別怪我翻臉!」

石錚接了過來,一時無語,連謝字也忘了說。

19

那邊兩個孩子又開始交手,夕少爺還了兩招,仍是勉強敷衍。

夫人微怒道:「不知道他爹是怎麼帶的,比試練習而已,又不是真殺真砍,一個男人,這點子心都硬不起來!」

石錚捧着靴子,終於找到了話頭,道:「少爺是天生了一副菩薩心腸。」

夫人漸怒漸急,聲音也忍不住高了很多,道:「幾年之後,他們怎麼辦?咱們金花山莊,還能有多長時間!」

落月也搖了搖頭,說道:「別逼小夕欺負小姑娘了,他不是這塊料,還是老樣子,大人打小孩兒,咱們兩個,揍他們倆吧……」

20

靴子百納薄底,刺繡雲紋,素雅大方。

石錚離開紅樹小築,回到自己的薇蕨齋,進房裡試了一下,不大不小,在內外着力之處,容易磨損之處,都特別加了上好的皮子,登上之後,雙腳如同無物。

石錚再沒有捨得穿,把靴子包好,放進了箱子,有時候取出來,看了又看,出一會神,又苦笑着搖一搖頭,放了回去。

終於,在兩年後,太夫人的大壽上,他早早起來洗漱收拾,然後選了最好的一件衣服,鬼使神差地,腳上蹬上了這雙靴。

太夫人大壽,自然是山莊頭等大事。

可是這麼久,一直沒有穿過,在如此重要的場合穿着出去,這靴子在他心中的位置,不成了雲接寺師父頭頂的虱子嗎?

石錚腦子一熱,不想再給自己反悔的機會。各項事務的備忘詳單,昨晚已經在一張紙上寫好,他把紙從書桌上抄起來,折塞進靴筒,大步就出了房門。

兩年了,夫人和落月是不是早把這件事忘了?他怕她們看見,怕別人問。

人來人往,只是小莊主偶然說了一句:「石叔叔靴子好漂亮!」

當年落月贈他靴子的時候,金夕也在場,可是他是小孩子,肯定不會在意這事兒,應該就是覺得好看,簡單而且單純的一句讚賞而已吧。

那一天,他覺得腳就像踩在棉團上,人如同飄在雲上。有幾件事堪堪出錯,自己暗裡深深呼吸,才好了一點。

人來人往,松桂堂里花團錦簇,歡歌笑語,對石錚來說,是極忙亂的一天。

晚上,他把靴子取下,擦好,又放了起來。

他不知道落月是否有看到注意。他有些後悔,事情已經過去了,後悔有什麼用?

兩日後,再見到落月時,她仍然是像從前一樣,並沒有異樣,言語如常,全無介蒂。日漸清瘦的臉微微斜仰,如秋湖曉月,她一笑起來,眉頭舒展,如風過春江。

石錚在心裏對自己說:該死該死,還好還好!

21

現在,望着墓園眾墳,石錚心道:也該想一想自己的後事了……

石錚不是本地人氏,他出生在太行山下的石家堡。

石家堡也是武林世家,曾經盛極一時,但從近幾輩開始衰敗。

物極必反,盛極而衰,這也是很多武林世家的普遍規律。

子弟沒有多少真實本事,外強中乾,卻都有驕橫自大的脾氣,還有一些人,在江湖上任性胡為。石錚父親正是當時的族長。有幾位子弟在外面生事,竟致「天殺函」送上了門來。

「天殺」,不是天殺的。

「天殺」是一個殺手組織。它出現在江湖上,不過數十年,卻收羅了大批無名高手,成為近百年來,惟一敢正面對撼魔教的殺手組織。

他們殺的,很多都是被稱為「天殺的」那種人。

「天殺」行事,在於正邪之間,或明攻,或暗殺,或劫財掠寶,或仗義行俠,難以捉摸。

以石家堡之力量,面對天殺,除了坐以待斃,再無他路。

幸而石錚的父親與金花山莊薄有舊情,求得金夕祖父出面,相助斡旋,「天殺」只取了那幾位不肖族人的性命,免了石家堡滅族之災。

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救了全族人的性命,該當如何?石錚父親為報大恩,願親自投身為金花山莊奴僕。金夕祖父堅稱不可,要與其結拜為兄弟,兩方「互不相讓」,後來,石錚父親還是成了金花山莊管家,幫助山莊料理內外諸項事務。

但山莊上下,從未把他認成奴僕身份,都當是莊主知交好友,在山莊中幫忙理事。

22

石錚小時候,被父親帶到了金花山莊,在山莊長大,和金夕的父親金非非,從小玩到大。石家這父子倆,都謙恭謹慎,進退有度,凡事盡心儘力。長大後,石錚也就順理成章地接過了父親的班。

石錚在石家堡並未生活過太長時間,尤其是近些年,金花山莊已經成了江湖中的孤島,更是極少再回老家。

可是,年紀越大,越開始在意,鄉情漸濃又怯。

他有時候覺得自己有兩個家,有時候卻又糾結不清,不知道哪裡才應該是自己葉落歸根之所。

他開始希望,在自己之後,能再有一條線,把自己的老家石家堡,和金花山莊繼續連接起來。

這時候,他理解了父親,明白了父親把小時候的他,帶到金花山莊的目的。

背靠着金花山莊的大樹,讓家族得以周全延續,並不是完全的原因,在父親的心裏,也有着想把兩個家連接起來,延續下去的那樣一份情感。

但石錚已經無法再有一個孩子。

在他最應該娶親生子的時候,落月來到了金花山莊。

23

落月到來的那天,是剛過中秋的一個傍晚。有一隻信鴿,從最後一點霞光中飛來,噗利利的落到了山莊里。

片刻之後,只見夫人一人一馬,旋風一樣卷了出來,路過石錚身邊,厲喊了一聲:「石錚!走!」轉眼就在數丈之外。

石錚忙到就近的馬廄,扯過了一匹,追了上去。

只慢這一慢,就差點再趕不上夫人。到了官路,勉強望見了遠方的塵土。

他從來沒有這樣用力打馬。

夜色濃了起來,塵土再看不見,只好努力辨聽着前方偶爾一聲馬的嘶鳴,才不至於追到岔路上。

還好,月亮從東面群山中,探出了頭。

中秋剛過,月亮升起來,又滿又亮,前面的路和人影終於可見。

半個多時辰後,追到了金花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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