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花輪》[金花輪] - 第4章 花箋上的一滴墨(2)

庄,到外面走一趟。」

石錚聲音一沉,斬釘截鐵道:「不可!」

雖然金夕視他為長輩,但從小到大,他都沒有過用這種語氣和金夕說話。

如今,莊主和夫人雙雙去世,石錚發現,自己的角色已須轉變,不能再只是管家,無論對山莊,對金夕,都需要承擔更大的責任。

此時,更應該是金夕的叔父。

石錚道:「你和別人不一樣,你現在是山莊之主,你在山莊就在!你如有閃失,剩了這些房子土地山林,又怎麼能算是金花山莊?我死之後,有什麼臉面去見你的父母、還有我的父親!」

金夕搖頭,慢慢道:「即便我在庄內,毫髮無傷挨過一年,一年之後,魔教攻來,又當如何呢?便無魔教十年之約,我又怎可能在家裡安穩一生?生為山莊人,早晚都是江湖客。」

石錚無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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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夕繼續說了下去:「我的武功,也到了一個關隘。爹爹說:每個門派的武功、兵刃,各有獨到之處,各具特點。或剛猛,震天裂地,或柔韌,綿里藏針,或多變,奇巧不窮,或陰損,毒辣兇狠。但金花輪可因人而異,在不同人的手上,就是不同的樣子。爹爹說,我的金花輪上,還沒有精神魂魄。在洞里,在山莊,都已沒有我想要的答案。如我心中疑惑無法開解,便難更進一步。」

石錚聽着,仍默然無言。

金夕道:「此次出山,並非只為尋找小星。如果我爹無恙,我娘還在,他們怕是早就趕我出庄,去外面歷練了。」

石錚慢慢沉思踱步,他知道,金夕所言句句在理,此時有意無意,他已走到了金夕身後。

金夕最後的話音剛落,他忽然一記重拳,砸在了金夕後背正心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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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拳如全力擊出,可開碑裂石,但兩人相距較近,沒有出手空間,只打出了七成勁力。

金夕在鐵拳及身的瞬間,身體如拉滿的弓突然放手,一彈即開,雖受了這拳,但卸下了大半力量。

石錚右膝抬起,直頂金夕腰間脊椎。

金夕身體彈開的時候,卻是以拳着點為軸,身體斜上而起。這一膝雖然又中,也只順勢翻轉,受了兩成力量。

金夕這種情形,就像一把大傘,被石錚順風撐了起來。傘被風一吹,又向上揚起。

石錚左掌如刀,橫削出去。

金夕還在空中的身體,其力未竭,左手搭住石錚的手腕,借力再翻,閃開這一掌的同時,右手金光一閃,金花輪飛向了石錚的面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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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錚這一掌削空後,眼盯着金花輪過來,竟再無動作。

在出手最後時刻,金夕壓了一壓,金花輪擦着石錚面龐險險飛過,」奪「的釘進了樹中,輪刃如蜻蜓的薄翅,微微振動,映着陽光。

石錚幾縷髮絲悠悠落下,臉上一道血痕,說道:「很好……這是你進入江湖的第一步!「

他雖然停了手,肌肉一塊塊放鬆下來,但戰意還在,因而語聲冷冷,像帶着怒意:」方才你如接不下我這三招,也便不用出去了,或傷或殘,養在家中,還能多活一年,若是出去,怕走不上幾步,活不過一天。」

他的戰意漸散,開始溫和,道:「你能接得住親人的偷襲,那一記殺招還能留下後手餘地,甚好,我心中的這一關,算是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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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拳疼極,金夕微一用力,把金花輪拔出,背靠在了樹上,用樹榦頂着中拳之處,緩一緩疼痛。

石錚接著說道:「我不知道你方才留了多少力。若是你父親,一招之間就能反攻,或者我根本沒有出手的機會。你接了我一拳一膝一掌才還手,守強攻弱,方才你還的這招,既少鬥志,更無殺氣。」

金夕苦笑道:「所謂的攻守失衡,還有殺氣鬥志,我爹爹多次說過,說了幾次,後來也不說了……」

石錚點點頭,道:「高手相鬥,攻防均衡最是重要。念書人說的中庸,下棋人說的平衡,應該都是一個道理。你和小星相比,你是守強攻弱,她是攻強守弱。問題或不在你的身上。你爹爹我們,這一輩子,都是江湖中摸爬滾打,刀尖上過來的。見的鮮血人命太多,就算小星,也有着全家血仇。你卻沒有這樣機會,又天性慈和溫善,所以,要殺氣和鬥志,也是難為你。」

石錚眉頭擰成了一團,默思了片刻,道:「便出去走走吧,只是,江湖,什麼是江湖呢?」

他抬起頭來,注視着金夕的眼睛,一字一頓,字字如槌,想把金夕的心和腦子,當成一面鼓敲響,讓他記得牢固:「你從小在山莊長大,沒有接觸過外面,少有機心,不知道人心險惡,看誰都是好人。可是,江湖之中,憑的多是劍快拳硬、刀沉心冷、人多勢眾,最有效用的,更是奇謀詭計、心機暗算、不擇手段。今天是朋友兄弟,明日就可能你死我活。最大的危險的,極可能來自你最親近、最相信、最不可能的人。人世間常有如此之事,但江湖之上,卻是更加直接、慘烈、兇險百倍。」

金夕靜靜聽着。

石錚接著說道:「你父親俠名,世人都知,只有俠心義舉,卻值不得多少,他靠的,更是過人之智,超強實力。在江湖中,稍不小心,片刻不慎,便會一沉到底。若是躺在床上,毫不提防,踏實睡下,到不得明日早上,也不必午夜,只是鼾聲一響,腦袋就會不知道被人拎去哪裡了。」

石錚嘆息一聲,道:「我不希望你們這一輩,也像我們一樣,腥風血雨,步步驚心。盼你們行走江湖,能走一條不一樣的路,你父親和你娘親,肯定也如我這般心思,可是,從古至今,江湖總是江湖……」

石錚似乎還有很多話要說,可是再說不下去。他道:「每人眼中的江湖,或都不一樣,這是我所知所見的樣子,不知道你父親和你娘親,從前如何告訴你的。」

金夕道:「他們並未和我說過太多,我曾經問過爹爹,他說,你將來出去走走就知道了。娘卻說,有什麼好說的,江湖就是江湖唄。」

石錚有了一點笑意,神色也輕鬆了一些,搖搖頭道:「在我的眼裡,怎麼看你還是少年心性,還像孩子,也好,既然他們二人這樣說過,你便出去走走吧,也莫被我的這番話嚇到,長江後浪催前浪,後生自有後生福,也許,你真的會為金花山莊走出一條生路。」

金夕一揖到地,道:「我出山後,凡事都會謹慎小心,山莊諸事,都有石叔在。明年之前,不管如何,我都會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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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星走西路。

謝家兄弟走東路。

金夕走的是「南路」。

南面無路。

山莊之南,是絕壁,急流,深林,深山。

二百里之內,絕無人煙,林深如海。

尋常人無法行進,但是對於武林中人,還是可以試一試。

這也是石錚的建議。。

無人之地,儘管危險難行,比起江湖中的陰險詭詐,凶謀狠計,還是容易得多。

如果走不出這條路,也就不用再進江湖了。

如果金夕能走出去,也便讓山莊多了一條與外界聯繫的後路,或者是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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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夕上了接雲峰,經過接雲寺時,晚鐘再一次響起,在夜色里,他壁虎一樣滑下了南面的絕壁。

此後,如同猿猴一樣,在密林古木中翻縱悠蕩,像猛虎一樣跳過深澗,揮劍掃開密不透風的荊棘,涉過半冰半水的冷溪……

漸到中夜的時候,他在一棵巨樹的冠頂之上,躺了下來。

這晚,浮雲不見,微風也無。

時令還沒有到驚蟄,沒有蟲鳴,鳥兒也都眠息了,天地之間,像僅剩了他自己一人。

他的心裏,最初對這亘古無人、原始之地的新鮮,已經變成了無邊無際的寂寞與茫然。

幾聲鬼魅一般的嚎叫漸近,數只綠瑩瑩的眼睛飄忽聚來。野狼們望着樹頂,在樹下焦躁地試探、扒搔、嗚嗚哀叫。

金夕思索着小星可能的去向行動,他想了半天,還是毫無頭緒。看着一彎鉤月,心中鬆緩安靜了一些,不覺朦朧起來,半夢半睡。

天明之後,群狼一夜無功,已皆散去,金夕繼續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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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向南行了三天,折而偏西。

又行兩天之後,將到晚間,聽見了林間砍木伐柴聲音,叮叮聲在深谷中迴響,就像從前聽到一支美妙的箏曲。

終於要從無人之地走出來了,金夕一時間心中豁然。

這晚上很暖和,他夢見了自己還在山莊,像從前一樣,眾人熱熱鬧鬧地談笑遊玩宴飲。醒來之後,不覺一陣子悵然。

22

早起,天薄薄的陰着,陰出了春天的意味,空氣濕潤。

還會下雪嗎?應該是雨了吧,金夕暗想。

在這裡,四下的山上,多為密密匝匝的油松,松針已由冬天的灰黑,漸漸轉綠。

他找了一處溪流,簡單洗漱了一下上路。

再向前行,有了羊腸小路,田地。

還有了幾處房屋和炊煙。

天上真的飄起了雨絲,慢慢大了起來。

金夕從包裹中,取了一塊油布,展開披在頭上。

沿着山路行一個時辰,忽然小路一沉一轉,到了山下,已經到了一條官路之上。

他簡單辨認了一下方向,估算了一下這些天的路程,就沿着官路,向前大步直行。

轉過了前面的山角,眼前的場面,讓他猛然停步,險些就喊出了聲。

小星!

隨即啞然,心中嘆道:怎麼可能如此之巧……這人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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